一 天

早 晨

再快點，搭上疾馳的地鐵，搭上肥胖的班車，搭上筆筒似的直梯，直到站在7樓的打卡機前。看著它，想笑也可以，但要讓眼神驅動它算法的齒輪，讓它記起你，讓你的人生糅合進機器的智慧之中。

擦去桌子上的灰塵，這些從往日時光中紛飛出來的雪，是時候消融了。桌子一角，盆栽依舊茂盛，濕潤肥沃的土壤滋養著有關舊森林的矜持與新森林的理想。

打開電源開關，升起那個世界的太陽，交錯的數據線立即車水馬龍。從18世紀穿越而來的電流，熟悉地走過每一條嶄新的線路，逐漸匯聚成一條年輕的、不知疲倦、日夜流淌的母親河。

站在河岸邊，我將窗戶打開，將電腦打開，世界與我都明亮起來。

海 洋

帶上450度的潛水鏡，綁上編程規則制成的安全繩，我從電腦屏幕前躍入了海洋。

下潛，無止境地下潛。

在海草纏繞的代碼叢中，尋找羸弱的魚，尋找水母一樣空蕩蕩的塑料袋，尋找那些壞掉的0和1。穿越一道道文件峽谷和函數關隘，在深海中搜尋那條發瘋的巨大鯨魚，它是造成魚群混亂遷徙的主要原因。

在海洋里，如果你不想迷路，就要學會魚的語言。它們會告訴你礁石的數量和鯊魚所在的方向，告訴你美麗脆弱的海妖其實是鯊魚的同伙，告訴你它們擅長的事情——回收死去的靈魂，以及操作海水的起伏。

借助課本上的知識，我將發瘋的鯨魚制服，讓海洋歸于平靜，讓捕魚網重新沉重起來。

昏暗的水光中，我開始上浮。

在跟深海告別時，我想，也許有一天，會有一只由代碼生養的魚兒上岸，開啟一段與人類命運相似的演化進程。

鍵 盤

26個字母，10個數字，還有各種各樣的功能鍵，印章般擺列整齊。

按下去，就像簽訂一份契約，讓它通過或淺或深的指紋來拓印你的靈魂。

有幾個按鍵已經老去，鍵上的英文變得殘破，生活在其身上倒映出模糊的光影。

有的按鍵文字清晰可辨，身上卻落滿了灰塵。也許，命運的分量總是出奇地一致。

你低頭看向鍵盤，尋找自己的位置。在格子間的第3列、第5行，正苦苦支撐著一個大寫的“X”。

“X”按下，是“西瓜”，是“西藍花”，是你愛的天藍色的“想象”。

你高興起來，輕快地敲著鍵盤。

耳邊縈繞著的，是鋼琴的音色。

海 棠

一朵花，一團紙，一株海棠，雪一樣地綻放在地鐵口。一個僻靜的地鐵口，人很少，只有星星喜歡光顧。走過它，是一道新的安檢，違禁品，不能攜帶。

馥郁的海棠花香，一如你今天錯過的黃昏，與黃昏里云霞的沉淀。

你停下來，觀賞這些被時光滋養的花，一朵又一朵，計算著它們能否攢夠你掉落在寫字樓里的日日夜夜。

也許，再愛上幾株海棠，青春就可以回本。

你環顧四周，覺得春夜是如此古老，稀疏的行人簡直是唐宋時期的靈魂。于是，你想賦詩一首，腦袋里，卻只搜刮出了昨日的公文。

你不承認，悄悄地在心里堆砌辭藻，用東撿西拾的文采繼續著另一個自己的美夢。你努力地不讓她醒來，不讓焦慮的她將自己置換。

幾片花瓣落了下來，花香被分離了一些。

假裝如愿的你回家了。

“地鐵旁的海棠更茂盛了。”你嘟囔著。

昨天，你也是這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