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對于“傳奇”的定義往往很外顯:縱橫捭闔的氣場、具有強烈戲劇化的經歷、可供膜拜的煌煌戰績,但到了雷菊芳這里,所有的波瀾壯闊都化為了靜水流深。
前階段,何超瓊和他人的一張合照火出圈,與別人雍容典雅的做派相比,旁邊的老人則顯得樸素至極。兩人同框時相談甚歡,于是,眾人心生好奇:老者大隱于市,到底何許人也?
謎底隨即被揭開:她就是奇正藏藥集團董事長雷菊芳。
作為中國藏藥龍頭老大的創始人,雷菊芳當年其實是從“門外漢”入局,但經年之后,她掌舵下的一款膏藥每年能賣10億元。
從實驗室的科研人員到商海弄潮的女企業家,從物理專業到開辟藏藥疆場,從非公人士到回饋社會的慈善家,她的人生軌跡更像一條拋物線,于破立之下劃出跌宕有致的弧度。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神州大地,科學大潮翻涌,國家發出“技術人員要走向國民經濟的主戰場”的號召,受此鼓舞,當時已晉升為高級工程師的雷菊芳選擇了“下海”。
那年,她34歲。
多年后,她回想起當初決定走出體制、自主創業的那一刻,覺得自己未免有些理想化,甚至輕率。
“開弓沒有回頭箭”,懷揣著將科研成果轉化為巨大生產力的雄心,雷菊芳與其他4名同事一起從中科院離職,創辦了蘭州工業污染治理技術研究所。
當時中國的環境污染問題還遠未迫在眉睫,但她已經意識到隨著國家經濟的大力發展,污染治理將勢在必行。
但篳路藍縷,創業維艱。在蘭州的辦公室,是雷菊芳租來的,簡陋的桌子、維持基本運轉的辦公設備,以及東挪西借來的一萬塊錢,是她全部的資產。
敢為人先的創新精神為她吸引來了很多商業伙伴,“朋友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有技術的更是傾囊相授”。
他們希望通過戮力合作,在大西北打造出一個能與國外抗衡的治污企業。
那是理想主義光芒閃耀的時代,一切渴望拔節生長的種子都在破土而出,所有被激情燃燒的胸膛都在釋放著源源不斷的熱量。

但理想主義的弊端往往在于有時無法經受現實的審視與研判,因為與合作伙伴在經營方式上產生了重大分歧,雙方分道揚鑣。雷菊芳的第一次創業以失敗而告終。
在“路在何方”的迷惘之中,她第一次來到了西藏。那片更接近神祇的高原,是她無數次仰望的地方。昭示著信仰和力量的秘境,也許能給當時歧路徘徊的她一種人生的啟諭吧。
正是這趟西藏之行,徹底改變了雷菊芳的整個人生。
在漫游的過程中,雷菊芳除了接觸當地淳樸善良的藏民,也被古老悠久的藏文化深深吸引。此外,她還發現產于高原上的一些天然草藥和礦物,堪稱雪域圣地的寶藏。
這讓她回想起自己還在從事污染治理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小女孩患上了一種血液病——睡眠性血紅蛋白尿,該病被醫學界視為疑難雜癥,四處求醫無果。
“當時醫院已經給小女孩下了病危通知”,后經人指點,雷菊芳找到了甘南州著名藏醫圖布旦。“圖布旦醫生看過之后,開出了藏藥方子。孩子吃藥沒多久,癥狀就明顯減輕并最終治愈。”
這讓雷菊芳大喜過望,思路頓開:研制藏藥,將其推廣出去,不但能為更多的病人解除痛苦,同時也是在重啟自己事業的“第二春”。
當所有機緣匯聚一處,便促成了一個傳奇的誕生。1993年8月9日,雷菊芳成立奇正集團,專攻藏藥研發與生產,就此踏上了改革大潮中民族醫藥行業領軍人物的新征程。
關于“奇正”的取名緣由,她說自己最欣賞《孫子兵法》中的一句話:“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藏醫、藏藥在無數的典籍之中,在世人的口口相傳里,常常被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但科學講究的是實證精神,因此要真正造福更多人,讓包括藏藥在內的中藥走向國際,造福更多的人,關鍵在于標準化,可驗證,可重復。
創辦之初,為了讓利用傳統工藝方法生產的藏藥走出藏區,雷菊芳帶領藏漢研究專家潛心開發一種新劑型專利藏藥——奇正消痛貼膏。
在研制的過程中,藥膏存放的技術性難題橫亙眼前。
當年許多企業都是從國外進口真空凍干機,去處理這個最棘手的環節,但購買最便宜的凍干機預算也要高達三百萬元。
工程師的基因一直流淌于雷菊芳的血液中,在資金極度匱乏的背景下,她憑借自己扎實深厚的技術基礎,硬是自己研發并制造出來一臺,僅僅花了三十萬元,就將真空凍干工藝應用到了消痛貼膏上。
試驗大獲成功后,科學地解決了青藏高原天然植物的活性物質提純和保存問題,即便是經過遠距離運輸和長時間存放,藥材的活性仍然能保持在一個穩定安全的狀態。
在掃清了研發道路上的諸多障礙后,雷菊芳的第一個藏藥產品“奇正消痛貼膏”橫空出世。
正是這一貼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膏藥,實現了西藏科技史上零的突破,被專家們評為“中國民族醫藥外敷貼劑的一場重大革命”,掀開了奇正藏藥接下來近十年間的輝煌序幕。
有人說,“種時光的人”是堅守的,亦是幸福的。在漫長時光里種下的專業的種子,將在未來某刻迸發出巨大的能量,當他們紛紛立于潮頭之際,人們將得以見證長期主義視角下的專業價值。
在“萬里長征”邁出第一步后,“第二步”“第三步”有時同樣會遭遇九曲回腸、步履趑趄之艱。
“那時候,內地市場根本不認可藏藥。”為了打開銷路,雷菊芳背著藥一家藥店一家藥店去推銷,但很多時候,她都被拒之門外。
“有一年,正好八一男籃在蘭州集訓,我就找到隊醫推薦。隊醫碰巧是個援藏干部,對藏藥相當認可,答應幫忙推廣。”
1994年10月,在日本廣島亞運會上,中國體育代表團以125枚金牌、83枚銀牌的驕人戰績,雄踞獎牌榜榜首,而奇正貼膏也第一次作為中國運動員的療傷藥品,出征國際賽事,由此蜚聲中外。
經此一役,曾名不見經傳的民族品牌極大地提升了知名度,并迅速地打開了銷路。
當年“奇正藏藥”的崛起速度可謂一日千里,目睹奇正集團的一步步壯大,雷菊芳感慨萬千,曾舉步維艱、匍匐而行的企業,終于好風憑借力,翱翔九天。
面對公司發展的高歌猛進,雷菊芳始終保持著清醒的認知:創業難,守業更難,如果盲目追逐利潤,勢必會將藏藥多年經營的口碑毀于一旦。
“奇正想要長遠地走下去,就必須像藏族的文化精神一樣,腳踏實地,不斷創新,才能真正經受得起時間和人民的考驗。”
但藏藥如何突破“壁壘”,走向更廣闊的市場,是雷菊芳一直在深深思考的問題。
在她看來,一個民族的文化,是要幾代人花上一兩個世紀的時間,才能到另外的區域去生根開花。
對于民族醫藥而言,道路也一樣,要消除文化屏障并不是短期的事情。因此,這個“破冰”之旅,道阻且長。
1995年,衛生部頒布了藏藥的標準后,藏藥才被正式認可:“奇正消痛貼最初擁有的僅是自治區的一個批準文號,但后來變成了國藥準字號,這是一個劃時代的轉折。”但她希望能有更多的藏藥品種進入基本藥目錄和醫保目錄,這無疑能對藏藥產業發展起到極大的促進作用,同時更能滿足廣大民眾對追求健康的需求。
2009年,奇正在深交所中小板上市,成為西藏自治區第一家登陸深交所中小板的藏藥企業。
“藏藥的價值在整個醫學界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作為千年藏藥的現代傳承者,面對近幾年中醫藥不時被唱衰的聲音,甚至被國外資本聯合圍剿、攫取的境遇,她無比心痛。
進一步將藏藥發揚光大,讓中醫藥姓“中”,成了雷菊芳的宏愿,她希望能扛起振興中華民族醫藥的大旗。
回顧30年的醫藥之路,雷菊芳始終相信:“生而為人,賴以生存的生意和業務繁若星河,有幸以智慧和精進為他人、為自己播下種子,綻開健康長壽的花朵,收獲安樂信仰之果,這是我們的人生福報。”
雷菊芳帶領她的“威武之師”“仁義之師”,不斷開疆拓土,很快,奇正的第三座藏藥廠成了甘肅榆中縣要投建的項目。
成都開發區曾以極其優惠的條件,向雷菊芳拋出了橄欖枝。但最終,她還是將工廠建在了彼時還是國家級貧困縣的榆中。
公司的財務算了一筆賬,把工廠建在榆中,奇正每年將多投入600萬元,但為了扶持當地的經濟,雷菊芳還是篤定了最初的選擇。如今,奇正在榆中的藥廠已成為本地重要的產業支柱,所作出的貢獻也已遠超當初的預判。
讓產業扶貧成為一支支“留下來不走的隊伍”,才能長遠利眾。
在雷菊芳看來,只有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財富才能真正發揮它的價值與意義。“奇正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老百姓的口碑。”
因此,相較于只汲汲于利益最大化的商人,雷菊芳的身上更多了一份“明德力行,成己達人”的新時代儒商精神。
這些年,雷菊芳捐建了十幾所傳統藏醫學校,培養藏醫,做醫療培訓;并通過啟動“百家藏醫診所計劃”公益專項,特設“西藏文化保護與傳承專項基金”等方式,讓藏醫藥這棵巨樹能不斷地開枝散葉,傳之四海。
迄今為止,奇正藏藥已累計投入數億元人民幣,用于藏區和西部醫療、教育、扶貧、賑災等社會公益事業。
雖然雷菊芳身價早已上100億,被譽為“藏藥女王”,但在奇正藏藥集團,沒有人稱呼她為董事長,而習慣叫她“雷姐”或者“雷工”。
回首一路走過的千山萬水,雷菊芳發現“奇正藏藥自身的成長,其實是與員工互相善待的結果”:“我特別看不上那些由于員工病了,就借機會把人家給開掉的企業。那是缺德的,是造了很大的惡業的。”在奇正,員工得了重病大病,醫保報銷不掉的部分,公司都給予了支付。奇正成立三十來年,從來沒有拖欠員工一分錢工資。
隨著藏藥走進千家萬戶,各項榮譽也紛至沓來:“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杰出民營企業家”“西藏首富”“扶貧狀元”……但在諸多光環之下,雷菊芳依然保持著純樸的本色:素顏白發的她,常穿一身中式對襟上衣,黑色寬大長褲。
如果不是與雷菊芳朝夕相處,她的員工也很難相信,一個企業老總的“日子簡單得絲毫不像是我們當代人。”
菊有傲骨,芳華自藏。多年后,她回想起第一次踏上西藏的土地時,看到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后來,她才知道格桑花的別名,叫“幸福花”。而一切幸福,蓋皆來自于創造與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