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憩園》作為巴金小說中復雜性最強的一部作品,表現了特定時代下具有啟蒙思想的知識分子對婚姻、家庭、生活等多重問題的體會與思考。與巴金前期創作主題不同的是,《憩園》通過“我”涉入憩園“困境”、突圍“困境”與突圍之后的反思,完成了其在復雜性題材中關于作品主旨、文學傾向與創作軌跡的成功轉型,書寫了“家”“國”中啟蒙與救贖的雙重挽歌。在前人關于巴金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探究巴金小說《憩園》的文學意義,與其跟社會、時代等方面的隱匿聯系,為深層次認知巴金文學的創作脈絡、重新展現與定位巴金在現代文學史中的坐標地位,提供了新的研究角度。
[關" 鍵" 詞] 巴金;《憩園》;“困境”;“突圍”;轉型
作為巴金的代表作之一,《憩園》無論是寫作特點還是情感抒發,都具有更復雜的深刻內涵,體現出巴金對人生多種問題的經驗書寫與矛盾情感。《憩園》通過對漂泊無依的知識分子的困境寫照,映射出知識分子歧路彷徨的心境,這是巴金啟蒙思想與救贖精神的生動體現。20世紀40年代的巴金在接受“五四”洗禮后,以更穩重、內斂的思想深度直面人生的矛盾,在反思中尋找突破時代困境的前進之路。《憩園》通過敘述者“我”涉入憩園“困境”、以個體之力在“困境”中突圍與對“困境”的內涵反思這一過程,展現了以巴金為代表的一代知識分子精神自救與救人的過程,書寫了時代隱疾中有關家庭倫理、封建教育與社會矛盾等沖突的破解轉型之路。通過以現今之境與過去時代對話的方式重新解讀巴金《憩園》的“困境”與“突圍”,能夠在文學史的整體脈絡中,重新定位巴金小說《憩園》的歷史坐標與文學意義。
一、何以為“憩”:“我”之于“困境”
巴金的《憩園》在其整個文學創作脈絡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因其創作模式和書寫情懷的深沉、內斂,導致《憩園》始終是文學史中比較低調的存在。于情緒的熱忱而言,《滅亡》與“激流三部曲”遠比它熱血高昂;于揭露與批判的程度而言,《寒夜》的深刻意味又比它多了些許成熟老練。但是,正因為《憩園》的含蓄風格,使得它的文字蘊含更深層的潛隱式情懷,這種暗藏的文學“玄機”在文本點滴細節中傳遞著巴金個人意志的委婉表達。
《憩園》的故事情節整體呈現出多層次、多線索的面貌,其“離去—歸來—再離去”的情節設定借鑒并沿襲了魯迅小說“歸鄉模式”的結構,在復雜中表現清晰的敘事脈絡。“我”在外面“混”了十六年,直至抗戰時期才回到家鄉。“雖說這是我生長的地方,可是這里的一切都帶著不歡迎我的樣子。”[1]3“我”面對街上陌生的面孔和熱鬧的街景突覺一種“異鄉人”的心酸和感懷,這種別樣的感受讓“我”心中生起了今非昔比的苦澀。巴金與敘述者“我”在書中具有不可分割的情感投射:巴金借敘述者“我”的酸楚,表達了自身對啟蒙受挫與前景幻滅而導致的內心苦悶。巴金何嘗不是一位孤獨彷徨的“異鄉人”呢?“我”的歸來表現了巴金對“家園情結”的歸宿之情。但是,精神上的期待與現實環境的反差加劇了其心中游子漂泊、無所可依的感受。游子歸來的凄涼氛圍成為《憩園》的敘事背景和感情基調,一種憂郁、疏遠的文本情緒如迷霧般籠罩在故事中間,進而引出“我”因無家可歸才接受姚國棟的邀請而涉入憩園“困境”的情節。
“我”在故鄉始終處于陌生的隔閡位置,在老朋友姚國棟的盛情邀請下,住進了他新買的楊家公館。由此,《憩園》的故事拉開了帷幕。巴金書寫了“我”對“邊緣性見證人”這一身份的所感。“我”住進別院后發現了憩園中所暗含的矛盾困境:姚國棟的自負與姚家寵溺式的封建教育釀成了兒子小虎的悲劇,此乃姚家困境;楊家公館的前主人楊夢癡的驕奢淫逸導致楊家的衰敗,最終妻離子散、不幸慘死,此為楊家困境;而敘述者“我”因前兩個故事產生的感悟而創作出車夫與瞎眼女人的故事,則是第三重困境。這三則故事是“我”的“聽”“看”“思”,也是構成全書的三重明、暗、匿的敘事線索,借此建構了《憩園》這一文本空間。
楊家公館的庭院布局雖古樸雅致,但其帶來的凄涼之感,加深了“我”無所歸依的寂寥心情,在“我”心中難以忘懷。值得一提的是,“憩園”之名與巴金的經歷有著緊密的聯系。1944年,巴金與蕭珊在“花溪小憩”結婚,婚后,巴金在貴陽開始創作《憩園》。“憩園”之“憩”暗含了巴金內心對家庭的向往,這是他對自己婚姻的一種期待。他渴望家庭給予的安定與幸福,希望能夠給予他內心的平靜與生活歸宿。正如他多年后回憶在“花溪小憩”的日子,讓他“感到寧靜的幸福”[2]。由此可見,“憩園”本身具有寧靜美好的家庭寓意,這與《憩園》中第一層“困境”,即姚家的封建悲劇產生了一種本意上的矛盾。姚國棟與姚太太雖是新式婚姻,但是因為外婆的挑撥與小虎的厭惡,使得婚姻背后暗流涌動;姚家看似興旺發達,但到姚國棟一輩已呈現出衰敗之相:家族長輩寵溺長孫的行為,敗壞了姚家這一大家族的教育家風;姚國棟無知、盲目的放縱培養出貪婪、任性又自私的兒子小虎。面對姚家封建糟粕式的教育方式,姚太太雖知教育子女的重任,但無法勸說、阻止和改正整個封建家族的歪曲之風,只能在姚國棟的忽視與小虎的厭煩中尷尬度日、郁郁寡歡。姚家內部斗爭的復雜與惡化,襯托出“憩園”一名的反諷意味,兩者構成了一組矛盾張力。正是巴金以自身之“我”涉入憩園,揭露了憩園明處之“困”。
如果說姚家的困境是敘述者“我”直面而知的,那么楊家的悲劇則是通過“我”的同情心驅動而間接探求所知的,從直接與間接的敘事角度闡述了兩重困境。楊夢癡的悲劇是其咎由自取:他的驕奢淫逸導致他被妻子逐出家門、流浪街頭,最終得病慘死。巴金對姚家的態度更多的是批判之情,而他對楊家的看法充滿了惻隱之心。楊夢癡的兒子寒兒并沒有受到父親惡劣秉性的影響,相反,他對父親的態度和照顧充滿了孝子之愛,這種親情深深地打動了“我”,讓“我”決定幫助楊夢癡重回妻兒身邊。但是,造化弄人,楊夢癡悲慘的結局讓涉于第二層“困境”的“我”充滿了無可奈何的痛苦。巴金將啟蒙與救贖之意寄托在寒兒與楊夢癡的故事中,這是對慘痛現實的同情、掙扎與宣泄。正是楊家悲劇的無法挽回,才讓“我”將對現實的不滿宣泄于文字中,創作出車夫與瞎眼女人的故事。巴金將自身對世間苦難的同情與救贖之心,寄托在車夫與女人沖破苦難最終團聚的結局中。這一結局表現了世間的哀傷,傳遞了巴金自身,即“我”對生活的希冀與救助社會的意念。
二、“園”之深意:“困境”中的突圍
《憩園》一書可以分為三個層面來解讀:一為“我”涉入憩園“困境”,發現并揭示憩園中不同家族的矛盾;二是對“園”之復雜性的解讀,“園”與“家”互為倫理影射并由此進行“困境”突圍;三為突破“困境”后的個體反思,找尋與定位這部作品的轉型角度與文學史地位。
關于第二層對“園”之深意的解讀,主要在于分析《憩園》中所涉及的家庭倫理矛盾,這是巴金著重書寫并刻畫的社會性問題。自新文化運動以來,家族小說逐漸登上歷史舞臺,主要呈現出批判“舊制”“舊家”等封建糟粕內容,表達青年一代對舊文化的反叛精神與革新意義。縱觀巴金的小說,其“激流三部曲”無疑是最能直接體現巴金自由、反叛、民主等進步思想的作品,且整體的書寫情緒熱情高漲。反觀《憩園》,這部作品的批判鋒芒在外部層面雖直接指向批判“舊家”,但深入文本內部可以發現,封建家庭的滅亡之路只是這部作品的主題之一,其內部還蘊含著某種復雜、深層的寫作動機。
“園”是家庭的體現,與“家”有著密切的倫理隱喻關系。《憩園》則是通過對姚、楊兩家悲慘遭遇的書寫,吟唱的一首哀痛悼念的家族挽歌。姚家是接受過新式進步思想的家庭,與《家》中的封建舊式家族不同,姚家本該是集進步、自由、幸福等積極層面為一身的“模范家族”,但是姚家寵溺長孫的封建教育理念與之相悖,姚國棟對姚家產業的繼承只是家族物質層面的子承父業,但是兒子小虎的惡劣品行則展現了子孫一代思想層面的衰敗,這是家族內部的根本性瓦解;而楊家的命運看似體現在楊夢癡在物質層面上的財富敗落,但是,他的兒子寒兒卻孝順正義、品行純良,在精神層面肩負并延續了積極正面的家族精神。巴金借共處同一時代家族情況相似但命運相異的兩組家庭對照,展現了時代進步與家族封建不協調的發展錯位局面,進而揭示自己對時代發展下的封建糟粕殘余的焦慮與反思。同時,巴金對人物名字的設定也透露出對現實的諷刺和感嘆意味,姚國棟本應是“國家棟梁”,卻自負大意;楊夢癡的一生就像煙花般稍縱即逝,終是繁華夢一場。
面對兩個家庭的悲劇,巴金借“我”這一見證者的視角,產生對其不同程度的情感傾向,呈現了不同態度的轉變過程,進而表現了他對憩園不同“困境”的個人式突圍。對姚家的家庭教育,“我”主要是一種置身事外、好言勸告、怒其不爭的旁觀態度,雖知任重而道遠,但只能好意相勸,無法干涉姚家的教育。敘述者“我”提醒姚國棟不要疏于對小虎的管教,不可太過寵溺,更不可任其賭錢且耽誤學業,但是姚國棟對教育的輕視態度注定了小虎成為“敗家子”的命運。小虎如果沒有溺水身亡,未來也定會因敗壞家業而流落,正如楊夢癡的命運一般,從這一角度而言,楊夢癡這一角色的存在也是對小虎未來的警示。敘述者“我”雖然善意提醒,總體態度表現為靜觀與勸阻,并未表露過多情緒,但始終隱藏了一絲擔憂與同情。正如巴金在談起《憩園》時所說:“財富并不‘長宜子孫’,倘使不能給他們一個生活技能,不向他們指示一條生活道路,‘家’這個小圈子只能摧毀年輕心靈的發育成長。”[3]而對楊家的故事,敘述者“我”的同情之感隨著楊夢癡謎團的揭開而逐漸顯露,“我”由之前的靜觀與勸阻變為主動干涉與幫助。寒兒這一人物形象承載了巴金關于愛與救贖的理念,這其中包括批判、同情、憐憫與警示等各種復雜的情感元素。直至楊夢癡慘死,成為巴金絕望悲傷、“哀其不幸”的直接原因。于是,為車夫與瞎眼女人書寫幸福結局成為敘述者“我”在這黑暗社會中唯一能夠慰藉自己、得到光明與溫暖的途徑。二人結局的圓滿隱含了巴金的“私心”,他意圖短暫“逃離”黑暗,寄情于幻想之中,渴望得到愛與光明,這也是巴金借姚太太的愿望所抒發的真情:“人世間的事情縱然苦多樂少,不見得事事如意。可是你們寫小說的人卻可以給人間多添一點溫暖,揩干每只流淚的眼睛,讓每個人歡笑。”[1]66《憩園》所體現的“我”之突圍,形成了由無奈旁觀至同情幫助,再至成全祝福的情感走向,這其中貫穿了巴金創作道路中關于博愛思想的內斂式轉化,由早期“激流三部曲”為代表的熱血直白,到《憩園》中對廣大民眾的內隱式同情關照,這種情感波動在批判封建家族教育倫理、金錢觀念等糟粕思想的同時,于故事的特殊表現形式中委婉表達。并且,敘述者“我”在勸誡姚國棟教育兒子、幫助楊夢癡重返家庭等行為中完成了“我”對他者之救,更在成全車夫與瞎眼女人的幸福中宣泄因楊夢癡的悲慘遭遇而產生的絕望痛苦,這是“我”對自己的拯救,讓“我”在對“園”的突圍中實現了救人與救己的雙重人生價值。雙重救贖讓小說的文學意義不再局限于反封建的題材,而是借敘述者“我”傾注了巴金潛隱式的深層情感。
三、突圍“困境”后的反思:轉變·坐標·意義
通過對《憩園》中關于“園”的深刻解讀,挖掘了“園”與“家”的深層聯系,這是巴金借敘述者“我”的視角所傳遞出的“突圍意識”,而對“園”的突圍之后的個體反思則是進一步了解巴金文學創作的重要角度。
與巴金早年“左拉式”的言語“控訴”相比,《憩園》中充滿的溫情語調與言詞體現了他在創作思想上關于批判內容和批判方式等角度的重要轉變。于“舊家”而言,巴金將以往控訴封建家長的專制內容轉化為對福蔭后代、寵溺長孫這一封建教育的焦慮與擔心;于“舊風氣”而言,巴金在批判封建禮教的基礎上,通過小虎愛賭錢的劣習,將重心轉移至金錢物質的警惕之中;于“舊制度”而言,巴金將家庭政治的批判矛頭轉向反思家庭風氣這一現實問題上來。《憩園》體現了揭露黑暗與以溫和之語撫慰人心的情感模式,這種關于創作情感的雙重要求促使巴金在《憩園》中將現實主義的揭示與人道主義情懷相融合,這是對其文學創作的挑戰,也是巴金開拓新的思想境界的重要體現。魯迅雖是以冷峻犀利的筆鋒著稱,但他的創作也始終存在揭露與安撫這一情感張力:《吶喊》中,“鐵屋子”蘊含著悲憫情緒的絕望;《祝福》中,“我”對祥林嫂靈魂問題的躲避;《藥》中,夏瑜墳上出現的花環……點滴的溫情細節暗藏在冷酷黑暗之中,給予了世間溫暖。巴金對情感的處理延續了魯迅作品中對溫情細節的嚴謹態度,他改變了以往單一、強烈的控訴式情感模式,讓生活的無奈與復雜通過委婉含蓄的情感轉變充分顯現出來。
《憩園》的寫作內容和題材雖是有關婚姻、家庭、教育等日常化問題,但是其關注點始終落在“人”的上面,這充分體現了巴金關于“人”的文學。巴金通過知識分子的精神自救過程,回望呼應了“五四”文學中“救救孩子”這一啟蒙式思想。《憩園》中,楊夢癡與小虎雖是不同輩分的紈绔子弟的典型代表,但“我”對兩人的態度有著微妙的不同。楊夢癡雖然揮霍無度、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又懦弱無能,但是他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還保持著一顆善良、向善的懺悔之心,身處泥濘卻不失悔恨,這才令“我”悲憫同情,主動伸出援助之手;小虎為人傲慢無禮、品行惡劣又酷愛賭錢、不聽勸告,這種行為本身就體現了人的陰暗面,即劣根性的生動體現。小虎的本性在外婆趙家的封建管教中逐漸被侵蝕,身處優越卻逐步墮落,生而為善的人性本相逐漸變為向惡的悲劇命運。楊夢癡與小虎的極端命運令巴金悲痛嘆息,于是他將啟蒙思想與拯救他者的理念寄托于楊夢癡的兒子寒兒身上,通過寒兒對父親的關懷與照顧,以及寒兒與小虎品行的對照,表達了巴金對人性純良的呼喚和對“人”的深切關懷,進而展現他對人類深刻的理解與對苦難命運的同情。并且,《憩園》以“我”這位落魄漂泊的知識分子的視角展開敘事,本身就具有“小人物”敘事的特點基礎,這也是“人”的文學的重要體現。
通過對《憩園》所體現的“人”的文學的分析,可以發覺《憩園》處于巴金創作道路上的轉型位置,是其文學道路上創作情感由“控訴”至委婉、冷酷至溫情、外放至內斂的轉變標志。這一變化首先體現在巴金對家庭題材小說的態度與創作方面的演變。法國學者明興禮曾從家庭的角度概括了巴金的寫作特點,“激流三部曲”是“被脅迫的‘家’”,《憩園》為“分裂的‘家’”,《寒夜》則是“動搖的‘家’”。由此可見,巴金的《憩園》在其家庭小說的發展脈絡中處于承上啟下的過渡階段,他以家庭為窗口體悟人生,在閱歷的豐富與思想的深化中轉換家庭的書寫角度與批判內容,進而構成其家庭小說創作的完整性與深刻性。以《家》為代表對舊式家庭的猛烈批判是巴金創作的第一個發展階段,他對“家”的認知與叛逆還停留在控訴與反撥中;而巴金創作的第二階段則是以《憩園》為代表,突出表現為對舊式家庭教育的反思,這時他對“家”的理解已上升至更高層次,即“我”對新式家庭提出質疑與希冀,這也與《家》中覺慧的“出走”產生了呼應與延續;第三階段的創作則是以《寒夜》為代表,突出表現為對新式家庭內部矛盾的書寫與小人物理想的幻滅。
正是“憩園”的蕭條,隱喻了時代的悲涼,從而引出巴金對“家”的思考。在《憩園》的敘事邏輯中,近代以來的中國社會與知識分子的精神發展組成了不可分割的共同命運,也正是“園”對“家”的投射,反映出“家”與“國”的隱匿性聯系。巴金對“家”的理解與反思不僅體現了他對舊式家族命運的批判角度的演變,還蘊含了社會環境變遷對巴金乃至同一時期作家的文學創作的重要影響。“五四”以來,封建家庭日益解體,新式家庭逐漸建立,傳統宗法制的體系逐漸分崩離析,動搖與崩塌了舊的封建家庭倫理,這使得舊式與新式的文化、教育受到摩擦與沖擊。巴金的家庭題材小說即是對時代轉型、社會動蕩的生動體現。但是,封建宗法制的殘余滲透至國民的家庭觀念、情感倫理與思想行動中,并非一朝一夕或是靠“娜拉出走”“覺慧出走”等進步行為就能啟蒙的。所以,《憩園》中“我”的“再離開”,是巴金對“反封建”使命的自覺肩負,也是對現實失望又暗存希望的矛盾情結。正如巴金曾說:“我的生活中充滿了種種的矛盾,我的作品里也是這樣。愛與憎的沖突,思想與行為的沖突,理智與感情的沖突……”[4]與此同時,巴金的文學指向與姿態傾向也出現了轉變,作品主題的世俗化、人物形象的“小人物”化等,都加深了他對時代黑暗下的社會底層人民的憐憫之情,這種有關個體、苦難、命運等命題的理解與變化,基于他自身的理性思考與情感經歷,也處處體現并受制于動蕩的時代中。
“我的心跟別人的心挨在一起,別人笑,我也快樂,別人哭,我心里也難過。我在這個人間看見那么多的痛苦和不幸,可是我又看見更多的愛。我仿佛在書里面聽到了感激的、滿足的笑聲。我的心常常暖和得像在春天一樣。活著究竟是一件美麗的事。”[1]191巴金透過《憩園》中的文字與敘述者“我”之間構成了時代中的對話:一方面,巴金始終堅持在文學創作中對時代癥候進行批判,并且對時代隱疾進行客觀揭露,在極力書寫封建家族的窮途末路中堅守“反封建”的時代使命,不斷突圍黑暗中的“困境”;另一方面,巴金借敘述者“我”的所見、所聞、所感,建構起時代圍城的堡壘,將“園”視為家庭歸宿,借“園”的“包圍”宣泄情感波動,抒發對苦難個體的同情與關懷。《憩園》的文學意義不僅在于其彰顯了巴金文學創作中有關題材內容、批判角度與寫作模式的轉型,還從情感隱匿的流轉中,將溫情投射于時代隱疾上,展現了自身對人性、家庭、時代等多重內涵的深層反思與永久關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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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存光.巴金研究資料:上卷[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1985:483.
[4]巴金.巴金全集(第17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
作者單位:燕山大學
作者簡介:霍彤(2000—),女,滿族,河北承德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叢鑫(1976—),男,漢族,山東菏澤人,燕山大學文法學院院長、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