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相對——道德相對主義的分析與批評

［摘 要］ 通過闡釋與評價道德相對主義，強調當今社會普適性道德準則必要性。首先介紹了道德相對主義的研究情況和具體類型。然后從實踐和理論兩種視角評價了道德相對主義，其中在理論評價部分，借鑒康德哲學的論證路徑，對道德相對主義提出了三重反駁：道德存在是一種應然的狀態、道德的普適性、法則優先性。最后對“對抗相對”作出題解，希望通過對抗道德相對，來肯定普遍性法則的存在。

［關" 鍵" 詞］ 道德相對主義；康德；相對；絕對

一、緒論

關于相對主義的萌芽，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普羅泰戈拉提出的“人是萬物的尺度”，在他看來，準則是可以由人來制定的，不存在一種普遍有效的準則。西方學術界對道德相對主義的研究起始早，且著作多。無論是道德相對主義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其研究都偏向于理論層面的條分縷析和論證說明，在這種理性的研究和討論中，道德的重要性得到彰顯，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帶來進一步探討實踐層面的道德相對主義的空間。

從20世紀末開始，我國學界逐漸興起關于道德相對主義的深入討論，并且產生了持續的影響。其中，聶文軍的《西方倫理相對主義探析》①以較為全面的方式，系統梳理了倫理相對主義，認為道德相對主義分為認識論的、文化的和境遇的相對主義；《道德相對主義的界標》②一文把道德相對主義分為倫理學相對主義、描述性的相對主義和元倫理相對主義；《道德相對主義：論爭與價值》③中梳理了不同的學者對道德相對主義的分類與探討；《吉爾伯特·哈曼的道德相對主義理論辯護》④聚焦于“人”，展開了專門的道德相對主義者的研究。

道德相對主義從古希臘時代萌芽到近現代的發展蔓延，思想觀點繁雜，各個學者遵照的劃分標準不一，道德相對主義也被分為很多不同的類型。以道德主體不同為標準，道德相對主義可以分為個人相對主義和主體間的相對主義。

按照道德類型學，斯坦福哲學百科全書將道德相對主義分為描述性相對主義、元倫理學相對主義、規范性相對主義。描述性的相對主義傾向于描述現象，從事實上指出道德規范的相對性，也因為它聚焦現實和經驗，導致它缺乏形而上的考量，因此結果不是特別可靠。規范的道德相對主義認為“在一時一地是正確的東西，在另一時另一地可能是錯誤的”⑤。這意味著道德判斷要隨著時空變化而變化，在特定的文化和社會下，特定的道德才會成立，在這種意義上，道德和倫理有所混同。元倫理學的相對主義認為道德標準不是絕對的，不存在適用于任何時空和任何人的道德標準。實際上就是綜合了描述性和規范性道德相對主義的觀點。

其中，正因為描述性道德相對主義強調經驗性描述，缺乏理論體系，所以很多哲學家拒絕描述性道德相對主義。大多數哲學家接受的，是規范性道德相對主義和元倫理學道德相對主義的形式。例如黃百瑞更多地站在規范性道德相對主義的立場，以“寬容”為關鍵詞，論證道德相對主義的合理性。當然，也有很多哲學家在使用道德相對主義這個概念的時候，沒有做出明確的區分，對規范性和元倫理道德相對主義進行混合運用。

二、道德相對主義的經驗性批評

對道德相對主義最直接的反駁，當然是給出全體遵循的道德準則——幸福、誠實、公正等，這些在一般認識上就是適用任何社會的道德準則。不過必須承認，舉例論證存在種種局限，反駁道德相對主義還需要進一步分層討論。

美國倫理學教授湯姆·L.彼徹姆指出：“人類學家和持道德相對主義觀點的人從來沒有給出令人信服的論證，證明這些道德沖突是最根本的沖突，并且想要論證也是十分困難的。”①就是說，不同的道德標準之間的分歧未必不可調和。如果可以證明道德標準之間存在共識，就可以有效地解決道德分歧，從而合理地反駁道德相對主義。

道德相對主義的很多例子，實際上體現的并非道德之間的不可調和性，而僅僅是現象的不同，現象背后蘊含的道德準則卻是同一的。

其次，道德相對主義者，如哈曼、黃百瑞和威爾曼等，都有把道德與習俗混同的嫌疑。應該說，道德是比習俗更穩定的成分，道德可能是根據習俗產生的，但應該是習俗背后的理念，可以統攝習俗。不遵從習俗不會遭到譴責，但不遵從道德法則卻會遭到社會性的道德譴責。這種論證用習俗混淆了道德，通過文化相對主義推導道德相對主義，這是值得懷疑的。

除了以上兩點論證，學界其他對道德相對主義的反駁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1.反觀法

從道德相對主義的弊端反駁道德相對主義。具體而言，一旦道德相對主義合法，人們對違背道德行為的譴責就會無法生效。這樣甚至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道德淪喪，因此會造成極大的責任歸屬問題和倫理困境。

2.道德相對主義與道德進步不能兼容

由于在道德相對主義者那里不存在道德的高下之分，只存在差異，因此所謂的道德進步就不能當作進步，而只是改變。比如奴隸制度的消滅，讓更多人享受到自由的權利，但在道德相對主義那里，這也不能成為一種進步。

3.道德相對主義不符合人們的經驗

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必然有一些道德分歧，甚至會產生矛盾，而根據道德相對主義的觀點，道德并不固定，似乎成為很多元的東西，也沒有高下之分，在這種判斷下，道德分歧沒有存在的空間。

綜合學界以往對道德相對主義的反駁，我們會發現，這些反駁的思路其實更接近闡述道德相對主義的消極影響，這當然是可取的，因為“主義”可能天然地含有一種“宣揚”的意味。因此，當我們強調道德相對的不可取性時，實際上我們已經完成了對道德相對主義的反駁。但這種反駁畢竟是不全面的，無法撼動理論的根本。因此，筆者試圖在下文進行進一步論證的嘗試。

三、道德相對主義的哲學性批評

道德相對主義是一種理論形態，有其系統性的建構和形而上的關照，也有普遍性的追求。根據上文的論述可以發現，以往對道德相對主義的討論，更多的是從形而下的角度，從道德相對主義在實踐中的特點來評價道德相對主義。在此基礎上，本文試圖結合哲學家康德對道德形而上學的論述，從理論層面回應道德相對主義，從而補充以往經驗性批評的空白。

康德對道德的理論觀點大量見于《道德形而上學的奠基》一書，其中雖然沒有把道德相對主義作為攻擊的靶子，但他批判道德懷疑主義和道德虛無主義者時的邏輯和觀點，可以讓我們推測康德對道德相對主義可能的回答。結合康德的論證思路，筆者試圖盡可能系統地、理論地來討論道德相對主義何以可能，又何以不可能。

（一）道德相對主義源于何處

只有先充分地了解道德相對主義的成因，才能對其進行深入的評價，因此，本部分致力于厘清道德相對主義何以可能。梳理學界關于道德相對主義原因的看法，可以大致歸為四點：現代價值對傳統價值的顛覆、文化多樣性的影響、后現代主義的支持以及現代技術倫理困境的推動。這些原因都是實踐層面的。

如果進一步深挖，筆者認為，道德相對主義的起源之一，是人性中的自愛。普遍的道德必然有一種強大的約束力，當這種約束力限制了人的自由和權利時，自愛的本性就會驅動一種道德相對的觀念。相比絕對而普遍的道德，相對的道德會更符合特定時間、空間內人群的利益和認知水平，人自然會否定普遍道德的強大約束力，而奔向小共同體內的道德約定。這實際上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保護特定時空內的特定群體的利益，不被全人類共同體的道德約束。應該說，道德相對主義的懷疑一定程度上順應了我們自愛的本性，讓人的自愛可以理直氣壯。

道德相對主義的另一重起源，是經驗主義的立場與方法，即是說，通過論證文化行為的多樣性來論證道德的多樣性。需要強調的是，一條道德原則作為一個統攝性的法則，會導向很多種道德現象和實踐，例如根據文化人類學的研究，為了表示對已逝者的追憶，希臘人選擇焚化遺體，這種行為可以稱為某種意義上的道德活動。

進一步而言，道德相對主義和道德多樣性其實具有應然和實然之間的斷層。道德相對主義從文化多樣性的現象，得出了沒有任何道德法則是普遍的結論。但文化多樣性只能論證有一部分道德是不適用于全體的，無法證明沒有道德準則適用于全體。更重要的是，文化多樣性只能代表一種現象，不能代表應然。即使真的不存在普適性的道德，也不能像道德相對主義者那樣，推崇一種道德相對主義的傾向。更具體地說，即使道德的完全相對性確證，即使不存在任何普適的道德法則（實際上無法確證），我們也不能說這件事是好的，不能因此要求人們否認普適性的道德準則可能潛在，或是在將來出現。

（二）道德相對主義的形而上反駁

了解道德相對主義何以成為可能以后，我們將借鑒康德論證道德形而上學的思路，從更抽象的理論層面進行批判。武漢大學楊云飛教授把康德對道德形而上學的論證總結為“三重論據”的結構①，筆者深受啟發，于是在這個結構的基礎上加入自己的理解，嘗試用一種全新的角度來拆解道德相對主義。

1.道德存在是一種應然的狀態

這一點在上面討論道德相對主義源于何處時已經有所展開。康德認為，道德就是理性應然之事。雖然康德把道德歸置于應然世界，從而脫離了與實踐經驗的關系，這樣的論證比較弱，但參考這個思路，我們至少可以說明，即使道德相對主義者認為世界上沒有普遍的道德，也不能說理性中存在一種普遍卻抽象的、真善美的道德準則。

2.道德的普適性

人都是理性的存在物，他們之間無論存在多大的環境、文化差異，都具有理性，或者說思維、認識層面的共性：人都有追求更好、更幸福的生活的欲望；有探究事物原有和根本的傾向；有主觀能動性，會根據環境做出符合自我意志的選擇……這些共同特性歸根到底，是一種理性的共性，不僅存在于個人，還存在于群體和文化中，體現在社會交流的方方面面，因此也帶來了普適性價值判斷和規則樹立的根本依據。

在康德那里，道德普適性強調的是，道德適用于包括人在內的一切理性存在者。在這個條件下，康德的觀點也可以這樣解讀：因為人是有限的，人才會在實踐道德時出現多種多樣的形式；而人之上還有更高級的存在者，比如上帝或者天使，他們可以看見并自覺遵守道德的普適性。人類道德的相對性僅僅是因為人沒有很好地實踐普適性的道德。

3.法則優先性

任何道德的實例或者榜樣，必須先以道德法則為標準，沒有道德法則就不會有道德實例：“每一個擺在我面前的這方面的例子，本身都必須根據道德性的原則加以評判……理性標準先行，這甚至適用于源于宗教的道德……”②不同時空內不同的道德現象，都受到道德法則統領；道德現象和行為是經驗性的，而道德法則是形而上的、先驗的，道德現象不能反過來質疑道德法則。由此，普適性的道德法則可以產生多樣的道德現象，道德行為的多樣性卻不能反過來論證不具有普適性的道德法則。

舉例來說，假設一個地方的道德習慣是施舍乞丐，認為這是善；而另一個地方的道德習慣是不能施舍，要讓他們自力更生才是善，我們不能因為這兩地道德習慣的不同，就認為不存在一個絕對的道德法則，而是要看到兩者道德現象都是“善”這一法則的外顯，只是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表現形式。

四、結束語

現代社會的多元化日益展現，信息轟炸有時使人無所適從，不同的觀點和案例時刻沖擊著我們。放眼世界，對多樣性的過度崇拜，本身也是一種一元的狹隘。

似乎今天一切都必須是多元、相對的，道德也是如此，這使人變得很浮躁，古典理性的標準被拒斥。筆者并非康德主義者，但敬佩康德主義的一種傾向：要在無盡的相對和不確定中，抓住一些確定的東西。哪怕多元和相對，也需要有普遍的規則作為限制。這也是筆者在批評道德相對主義時希望透露出來的傾向，希望以此來為這個題目賦予現實啟示。在這種意義上，對道德相對主義的反對，以及對存在普適性道德法則的強調，也許可以讓我們不至于在這個“多元”的時代里完全喪失標準。

參考文獻：

［1］程煉.倫理學導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2］康德.道德形而上學的奠基［M］.李秋零，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康德.道德形而上學的奠基［M］.楊云飛，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4］丁雨珊.論道德相對主義及其理論困難［D］.武漢：武漢大學，2019.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

注釋：

①聶文軍：《西方倫理相對主義探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②張言亮、盧風：《道德相對主義的界標》，《道德與文明》2009年第1期，第26-29頁。

③左高山、胡蝶花：《道德相對主義：論爭與價值》，《倫理學研究》2017年第5期，第20-27頁。

④曹成雙：《吉爾伯特·哈曼的道德相對主義理論辯護》，《倫理學研究》2015年第3期，第77-83頁。

⑤[美]湯姆·L.彼徹姆：《哲學的倫理學》，雷克勤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第61頁。

作者簡介：趙一霏（2003—），女，漢族，江蘇張家港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西方哲學。

注釋：

①[美]湯姆·L.彼徹姆：《哲學的倫理學》，雷克勤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第60頁。

注釋：

①楊云飛：《康德反對道德懷疑論的三重論據》，《云南大學學報》2023年第1期，第12-21頁。

②楊云飛：《道德形而上學的奠基》，人民出版社，2013，第40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