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代餐：斷親女兒粉上“電子爹”

近年來，“電子父母”走紅網絡。這些博主用“父母視角”拍攝視頻，溫和、走心的話語令在外打拼的年輕人“破防”，大家紛紛在視頻評論區(qū)“賽博撒嬌”，滿足自身的情感需求。2022年初，23歲女孩翁招娣也關注了一對“電子父母”，哪知，她的人生因此驟變——

緣起：“電子爸媽”溫情滿溢

“你永遠都不中意我，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錯的，我走就是了！”2022年正月初五傍晚，時年23歲的翁招娣渾身發(fā)抖沖爸爸吼出這句，隨后，無論媽媽和弟弟如何挽留，她還是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出了家門，一口氣趕往汽車站，坐上了去工作地的汽車。

4個半小時的車程里，心情低落的她拿出手機刷視頻。刷著刷著，她刷到一對中老年夫婦，他們衣著樸素，笑容和煦。男人對著鏡頭說：“細女（女兒），考試考砸了？沒關系啊，走，爸帶你買禮物去。”女人也溫和說道：“媽帶你們吃頓好的。別灰心，你下次肯定會考好的！”

翁招娣鬼使神差看了好幾遍，發(fā)現(xiàn)這個叫“鄭叔和肖阿姨”的賬號發(fā)布的視頻多是第一視角，親切可人，有的是鼓勵被裁員的孩子重新出發(fā)，有的是給迷茫的孩子寬慰。他們沒有很多父母愛比較、喜抱怨、橫加指責的霸道，只有溢出屏幕的愛。

翁招娣刷著評論區(qū)：“好希望這就是我爸媽。”“這里的一切，我都未曾擁有過。”“我宣布，你們是我的電子爸媽。”她控制不住地落淚了。

翁招娣的爸爸翁羨是名廚師，忙碌的他性格暴躁。翁招娣有個小她八歲的弟弟，她感覺到，弟弟出生后，爸爸對他很好，對自己卻很粗暴，認為父母不公的她心事漸重。

2年前，大專畢業(yè)的翁招娣沒有回家鄉(xiāng)，而是選擇了離家400公里的周邊城市做行政工作。本以為逃離那個令她難受的家會好受些，然而她卻更加孤獨。這次回家過年，舒心的日子沒過幾天，父女倆又互懟起來，繼而發(fā)展成互吼。委屈至極的她傷心之下只能前往自己的工作地。

刷到視頻后，翁招娣“破防”了，她在“鄭叔和肖阿姨”賬號下留言：“今天又和我爸吵架，崩潰地逃離了。如果你們是我父母該多好……”

博主很快回復：“很想給你一個擁抱。現(xiàn)在的你安全嗎？”迫切需要宣泄口的翁招娣忍不住給賬號繼續(xù)私信傾訴，對方一直在聆聽和寬慰。翁招娣多渴望自己的爸爸能說出那樣關心、理解她的話來，她既感動，又失落。

年后，爸爸終于發(fā)來微信，雖未道歉，但言語溫和了不少，他以親戚家的孩子結婚為由，邀她回家參加，還說帶她去草莓園摘草莓。

看來，爸爸還是關心她的，再想到之前博主的寬慰，翁招娣諒解了爸爸幾分。父女倆互發(fā)消息聊了幾句，這對他們來說，實在難得。

晚上，她雀躍地給博主留言：“今天是快樂的一天，和爸溝通得很好。謝謝，有你們在，什么都變得好起來了。”博主發(fā)來一個摸頭的表情：“我們就說你一定可以的！”

這對“電子爸媽”情緒穩(wěn)定，為人溫和，事事有回應，翁招娣愈發(fā)想與他們貼近。

不久后的一個周末，她去了鄰縣游玩，隨手剪了個游玩視頻發(fā)布在短視頻平臺上。沒想到，“鄭叔和肖阿姨”評論：“這不是我們這兒嗎？”他們居然同城！

高興之下，雙方互加了微信。加翁招娣的是時年56歲的鄭志遠，他發(fā)來妻子在魚塘邊忙碌的照片：“她在忙，要我代她問你好。”鄭志遠夫婦開了個農家樂，當博主只是他們的生活愛好，翁招娣更覺他們親切。

3月，“鄭叔和肖阿姨”更新了一組櫻花盛放的視頻，翁招娣評論：“心動了！”鄭叔發(fā)來微信語音，熱情相邀：“過來玩，我們等你！”盛情難卻，加上翁招娣也想見見現(xiàn)實生活中的他們，周末，她動身去了位于南郊的農家樂。農舍、池塘、櫻花，一切都有種令人舒心的美。

走近：貼心中透露著怪異

夫婦倆和鏡頭上一樣親切，因為要招待熟客，肖阿姨去忙了，鄭志遠則陪著翁招娣小坐了一會兒。他說，自己和老婆是再婚組合家庭，共育一兒兩女長大成人，家庭氛圍和諧。因為體諒孩子，才有了無意間拍攝的那些生活視頻，并意外得到了網友們的喜愛。

這次的見面很愉快，當晚，翁招娣剛回到住處，就收到“電子爸爸”鄭志遠的留言：“細妹安全到了吧？”他細心溫和，和翁招娣簡單、粗暴的爸爸完全是兩個極端，她有些感動。

2022年5月的一個周三，臨時休息的翁招娣又去了農家樂玩。肖阿姨去鄰村走親戚了，鄭志遠在屋后打理籬笆。翁招娣在躺椅上看書，手機響了。

爸爸開門見山：“我昨天打牌輸了錢，今天朋友家請客得送禮，我不想和你媽說，借我一萬，現(xiàn)在轉！”翁招娣埋怨了兩句，爸爸不耐煩道：“不要廢話！”她氣恨道：“壞事就找我，好事就沒想著我！”爸爸也惱了：“你又在找什么碴？”父女倆又吵了起來……

掛了電話，翁招娣哭了。非周末農家樂人很少，鄭志遠聽到聲音，趕了過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聽說事情經過后，他勸道：“你爸是個急脾氣，你別多想。”翁招娣哭得更傷心了，鄭志遠提醒：“這里曬，走，去屋里。”

他自然地扶起翁招娣，摟過她的肩往屋內走。翁招娣本能地想退縮，但見他神態(tài)自然，便沒動。

鄭志遠給翁招娣倒了杯涼茶，分享了一些父母和孩子的相處之道，說的都是他家的事，生動有趣，翁招娣笑了。鄭志遠高興地抓了抓她的手：“細妹心情好點了！”

鄭志遠的動作有點親密，但她想到，他和孩子們關系要好，這可能只是親切的長輩和孩子之間自然的行為，便沒多心。

傍晚，肖阿姨趕回來，下廚給翁招娣做了農家小炒，鄭志遠熱情地打下手，然后，他們坐下來邊吃邊聊，氣氛融洽。

以前和爸爸產生矛盾時，翁招娣總要花幾天時間消化，可這次有叔叔阿姨及時開導，她心情很快明朗起來。

2022年8月，翁招娣準備考CPA（注冊會計師），全情投入開始復習。一次聊天，她隨口和媽媽說了此事。幾天后，媽媽打來電話：“你爸說，別學那些沒用的。”翁招娣辯解：“誰說沒用？你們知道CPA的含金量嗎？”

“就你那點學習能力，還是早點嫁個條件好的！”爸爸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翁招娣頓時堵得慌：“你什么時候支持過我？夠了，別說了！”

掛了電話，翁招娣心緒難平。晚上，鄭志遠留言：“你肖阿姨說最近沒你消息，最近在忙什么呀？”翁招娣眼眶一熱：“最近想考CPA，在學。其實挺難的……”她很累，破天荒沒有吐槽。鄭志遠馬上回復：“聽說這個考試是最難的，你太棒了。學習累了，就來我們家這邊坐坐，放松一下。”

叔叔如此正面、會鼓勵人，為何自己的爸爸卻完全相反？翁招娣對爸爸更加失望，她迫切需要精神支援，過了幾天，她再次去了農家樂。

有他們寬慰，她心情舒展了。晚上，鄭志遠夫婦送她到路邊等網約車，鄭妻到一旁接電話時，鄭志遠摸了摸翁招娣的頭：“細妹，阿叔好心疼你啊。”翁招娣嘆氣，鄭志遠忽然捧了捧她的臉，咧開嘴：“像我這樣笑，開心點！”

翁招娣還沒反應過來，他就自然地揮手：“是那臺開過來的車嗎？”肖阿姨打完電話走過來，網約車也到了。鄭志遠主動為翁招娣拉開車門，翁招娣鉆入車廂的時候，感覺后腰被人輕扶了一下，轉頭，是鄭志遠和肖阿姨和善的笑。“細妹，有空常來！加油！”

盡管覺得有點怪怪的，但翁招娣沒有多想，回家后，她投入到緊鑼密鼓的學習計劃中。天氣漸涼后，翁招娣沒再去過農家樂。

2022年11月，鄭志遠留言：“細妹，我們想你了，有空發(fā)張照片來。”翁招娣選了一張自己的生活近照發(fā)去。鄭志遠發(fā)來一段妻子的語音：“翁翁肯定是最近學習累瘦了。”鄭志遠話外音道：“給她弄點好吃的！”幾天后，他們通過網購平臺給翁招娣買了一盒花膠！

翁招娣鼻子酸了，“電子爸媽”如此好！

這以后，備考之余，她和同事聚餐或是出門轉轉時，順手發(fā)幾張照片給鄭志遠夫婦，他們總會高興地回復：“多吃點，長好點！”“看來今天過得很開心！”有“電子爸媽”在，翁招娣舒展了不少，心態(tài)也很積極。

崩潰：賽博代餐如此不堪

2023年1月10日傍晚，準備下班的翁招娣收到鄭志遠的留言。他外地的朋友過來玩，他做東招待，餐廳離她住處不遠，便喊她一同吃飯。盛情難卻，翁招娣赴了約。

鄭志遠特地到餐廳門口迎她，一見面便高興道：“就等你了，走！”他一把拉住翁招娣胳膊半挽著朝內走，向朋友介紹這是他視作女兒的粉絲。

翁招娣環(huán)視四周，低聲問鄭志遠：“阿姨今天沒來嗎？”鄭志遠還沒回答，他的朋友搶話道：“你阿姨跟著你叔陪我們玩了幾天，說農家樂的生意放不得，今天就沒來。”

鄭志遠笑呵呵的，拿出手機：“想你阿姨了，要不，視個頻？”這么多人看著，翁招娣怪不好意思的，忙擺手。

席間氛圍很好，鄭志遠和朋友一大家子聊得熱火朝天，但同時也沒有冷落翁招娣，時而幫她夾菜。朋友想勸她喝酒，鄭志遠馬上阻止了：“她是個小姑娘，別！我喝！”

不知不覺，已是晚上8點多，飯局終于結束。鄭志遠朋友一家要乘火車去外省，他們住的酒店就在隔壁，在大堂取了行李后，乘上了出租車。揮手道別后，鄭志遠腳下踉蹌，一下子架在了翁招娣的肩上。他很快站穩(wěn)了，面露尷尬：“喝多了，回去要被你肖阿姨罵了。”

翁招娣訕笑，告辭稱要回住處，鄭志遠點頭，但又喊住她：“差點忘了，你阿姨讓我專門給你帶了特產，快過年了，拿回去送你媽吧。”

翁招娣推辭，鄭志遠說，她每次去農家樂都給他們帶禮物，這是禮尚往來。鄭志遠去前臺，才想起那幾份方才已送了朋友，給翁招娣的放在酒店房間了。

“你跟我上去拿吧，我頭暈，你拿了就先回去，我得休息會兒再回家。”原來，鄭志遠為好好陪朋友玩，也在朋友的酒店開了間房。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畢竟不好，但想到鄭志遠是慈愛的長輩，又一副很不舒服需要立刻休息的樣子，翁招娣只得跟他上了樓。

進房間后，鄭志遠把禮物遞給翁招娣，又摸了摸她的臉：“細妹，你最近好像又瘦了。”

翁招娣尷尬笑笑：“我先回去了。”哪知，鄭志遠忽然抱住了她：“細妹，叔疼你。”

翁招娣掙扎：“叔，你喝多了。”哪知，鄭志遠沒松手，居然湊近，露出她從未見過的有些癡迷的表情：“你好香啊……”

她有些發(fā)慌，往后退，可鄭志遠忽然發(fā)狂似的，將她往床上拖，撫摸、撕扯衣服！

翁招娣驚恐之下大聲呼叫，可身形壯闊的鄭志遠狠狠捂住了她的嘴。本能之下，翁招娣的手瘋狂抓對方，腳也亂踢亂打。

最終，她大力掙脫，滾至床尾后爬起，哭著逃出房間。沖到酒店大廳外后，她攔了一輛出租車，說：“快開車，我給錢。”

坐在車上，翁招娣渾身抖得像個篩子，大腦一片空白，唯一的信念是，她要回家！

凌晨1點多，終于到了家樓下。踉踉蹌蹌沖到家門口，翁招娣用僅存的力氣拍門。見到父母的那一刻，她放聲大哭……

得知她被欺負，爸爸心痛不已，但并沒有任何責怪，他蹲在翁招娣面前：“別怕，你回家了，回家了……”接著，他打電話報警。

經清遠警方調取詳細監(jiān)控和訊問，鄭志遠承認了惡行。據(jù)查，他此前就被舉報過有猥褻類行為，因此和前妻離婚，換城市發(fā)展后，和現(xiàn)任妻子在一起了，人前表現(xiàn)得很好。

為賺取流量，他抄襲了一些文案和妻子拍攝了視頻，把自己塑造成網友眼中的“模范父母”。見翁招娣在同城，為加強他們的口碑，他對她很關照。一開始，鄭志遠還算克制，可見她對于他似有若無的撩撥毫無反應，認為她心性單純，好拿捏，便愈發(fā)大膽。這次酒后，更是獸性大發(fā)……

2024年初，鄭志遠因強奸未遂，一審被當?shù)胤ㄔ号刑幱衅谕叫虄赡辍Ｋ推拮咏⒌乃谢ヂ?lián)網賬號都被注銷。

得知女兒這段經歷的前因后果，翁招娣爸爸后悔不已，細心與女兒溝通，試圖解開女兒的心結，也真誠為過往向女兒道歉，父女倆關系慢慢修復。翁招娣終于認識到，虛擬的慰藉遠遠不及與父母的重新溝通，她在愛里真正治愈了自我。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針對此案，惠誠律師事務所孟敏律師認為，“電子父母”為年輕人提供了情感上的慰藉，但這種現(xiàn)象背后可能存在商業(yè)化運作，風險不容忽視。年輕人盲目崇拜和沉迷于這種虛擬關系，可能會被商家控制，導致過度消費甚至情感欺騙。虛擬的慰藉終究是短暫的，甚至會讓孩子加深對父母的不理解和過度期待，也不利于搭建孩子與父母的橋梁。

更重要的是，對于原生家庭的傷，想要自愈，還是要依靠自己。父母沒有盡到責任，那是他們的課題；我們完成個人成長，則是我們的課題。學著發(fā)現(xiàn)問題、理解父母，才能跟原生家庭真正和解。學會好好愛自己，你就可以改寫自己的命運劇本。

編輯/余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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