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谷“交”響曲

過去，重慶有句老話叫“養(yǎng)兒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舊時酉陽、秀山、黔江、彭水等地很偏遠、貧窮，如果想要教育好兒女，可以直接把他們帶到這些地方走走看看，就能讓他們體會到生活的不易，從而受到教育。

而今，我們一行走進重慶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縣，沿烏江而行，驚喜連連——交通便捷，沖破了萬山阻隔；風景如畫，大美山水擁抱八方來客。

依然是這條河，沿岸卻已舊貌換新顏。

烏江畫廊上的高谷碼頭，見證彭水滄桑巨變。

號子回響

“喲咯嘿咯——嘿咗！嘿咗！”

隨著滄桑的號子聲從喉嚨里迸發(fā)而出，廖壽華身體不自覺地前傾后仰，做出拉纖的姿勢。

廖壽華今年已經(jīng)78歲，卻仍張嘴就能喊出烏江號子，那渾厚的聲音，仿佛是從浪花中飛出。在彭水縣高谷鎮(zhèn)，像他這樣的老船工并不多見，很多都已與世長辭。廖壽華早些年也上了岸，如今在鎮(zhèn)上開了家藥店。

廖壽華攝人心魄的號子聲，將眾人的思緒帶回從前。

千里烏江，岸上奇山對峙、江中礁石嶙峋，曾是川黔兩地的黃金水道。

烏江流域大多山高谷深，人們沿江而棲，將烏江作為貨物往來和出行的主要通道，借助烏江黃金水道，沿江集鎮(zhèn)、城市逐漸形成。

廖壽華向我們介紹：“‘高谷’這一地名，正是由‘高山峽谷’而得來?！备吖孺?zhèn)是渝東南地區(qū)烏江水系出入長江的咽喉，被稱為彭水“西大門”。

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彭水期間，國民黨軍隊布下烏江防線，收走了彭水縣城附近的木船，妄圖阻止解放軍部隊進縣城。為了強渡烏江，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先遣團戰(zhàn)士制作簡易竹筏，順烏江漂到高谷，在高谷找到木船。一些解放軍戰(zhàn)士利用找到的木船渡過烏江，高谷因此成為突破烏江防線的一個重要渡口。

新中國成立后，烏江成為彭水交通大動脈，客、貨運量逐年增長，當年解放軍渡江的渡口便作為自然岸線形成碼頭，水陸靠一條兩米寬的土路相連，物資全靠人力裝卸、搬運。

當時的烏江險灘窄漕多、航道狹窄，有的地方只能靠木船渡過。于是，纖夫們扛起纖繩，赤裸身軀穿越風雨，攀爬于灘涂之間。

一聲聲烏江號子，高亢激越、撼山震水，成為那個年代“窮鄉(xiāng)僻水”跨越艱難險阻的吶喊。

“鐵公”協(xié)奏

“轟隆——轟隆——”

這是2007年，渝懷鐵路彭水段通車時，最令董超難忘的聲音。

“鐵軌從共和村穿山而過，當年，高谷的群眾就像過去迎接劉鄧大軍一樣歡迎筑路隊伍?！比缃褚咽歉吖孺?zhèn)共和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的董超說，共和村是從西進入彭水境內(nèi)的第一個村，國道319線、渝湘高速公路也都從共和村經(jīng)過，“公路、鐵路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高谷人的生活，而這一切都離不開那個碼頭”。

董超口中的碼頭自然是高谷碼頭。歲月更迭，烏江號子消逝在烏江崖壁纖道，取而代之的是各式輪船的馬達轟鳴聲。在很長一段時間，高谷碼頭一度成為烏江航道重要的物資集散地。

1985年，當?shù)匾约Z棉布以工代賑投資13萬余元，開始修建一條長132米的下河公路，用于提升碼頭的吞吐效率；這一年，彭水縣輪船公司4艘“鴻運”號客貨輪投入運營，主營重慶城區(qū)至酉陽龔灘航線，沿途?？扛吖却a頭。在當時，乘船由烏江水路經(jīng)涪陵轉(zhuǎn)長江水路，是彭水至重慶城區(qū)耗時最短的路徑，卻也至少需要兩天。

當時彭水境內(nèi)陸路只有一條川湘公路（舊國道319線）與外界相連。該公路彎急坡陡、路基狹窄，遍布的大坑小凼使行車劇烈顛簸，雖有道班卻也形同虛設(shè)。

1994年，國道319線彭武段（彭水—武?。└慕üこ涕_工建設(shè)。董超和當?shù)卮迕窨钙痂F鍬加入施工隊伍，貨船源源不斷地運來水泥、鋼材等物資，在高谷碼頭卸貨后，高谷人肩挑背扛，再將這些材料運到一線。修建隊伍奮戰(zhàn)3年，用血與汗鋪就了這一條通連外界的公路。

鐵路、高速公路建設(shè)緊隨其后。2007年，渝懷鐵路全線開通貨運和客運業(yè)務(wù)，并在高谷設(shè)站；2009年，渝湘高速公路彭武段通車。“國道改建后，從彭水到重慶城區(qū)只需7個小時，而高速公路通車后，更是只需3個小時了！”董超眺望著共和村轄區(qū)內(nèi)錯落有致的大橋、隧道，心生感慨。

而為這些希望之路轉(zhuǎn)運物資的高谷碼頭，則在送走了最后一批旅客后，泯然于烏江旁。

汽笛聲聲

“嗚——嗚——”

一陣悠揚的汽笛聲響起，打斷了我們的采訪。高谷鎮(zhèn)鎮(zhèn)長劉波忽然站起身來，向辦公室窗外看去——一艘別具苗族特色的仿古游船正從烏江上緩緩駛來。就在這汽笛聲中，劉波將高谷碼頭重煥新生的故事向我們娓娓道來。

2007年底，隨著重慶市武隆縣（現(xiàn)武隆區(qū)）江口鎮(zhèn)烏江銀盤水電站的修建和蓄水，位于上游的高谷鎮(zhèn)水位抬升20多米，高谷碼頭被全部淹沒于江水之下。

正因如此，每到夏季，集鎮(zhèn)就會飽受洪水泛濫之苦，洶涌的江水裹挾著泥沙而來，時常會將部分道路淹沒，阻斷交通。2010年，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縣移民服務(wù)中心規(guī)劃將舊碼頭就地復(fù)建，投資1700余萬元在碼頭原址上修筑河堤、抬高路面、修建斜坡道。復(fù)建后的碼頭不光能起到防洪作用，也更寬闊，靠泊能力由曾經(jīng)的160噸級躍升至500噸級。

2021年6月，人們欣喜地發(fā)現(xiàn)，烏江上又有汽笛聲傳來了，緊隨汽笛聲而來的，是一艘上下四層、形如苗家吊腳樓般的美麗游船——九黎城01號。江風習(xí)習(xí)、江水滔滔，人們斜倚船舷，紛紛拍照留念。這些人中，有的是第一次來彭水旅游的外地游客，有的是年近八旬重返故土尋根的老人，有的是曾經(jīng)乘過慢船到重慶、而今又來體驗游船的本地居民。

手扶船舵，聽身后人聲鼎沸，觀岸上房屋儼然，今年52歲的九黎旅游運輸服務(wù)有限公司海務(wù)總管王茂林感慨萬千：“這一幕恍若隔世?。　?988年，彼時烏江航運還很繁忙，16歲的王茂林子從父業(yè)在烏江上跑船，從水手到船長，王茂林經(jīng)歷了高谷碼頭最鼎盛的時期，也見證了它最落寞的歲月，但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這里的船還會一票難求。

“2000年左右，彭水至涪陵和重慶主城的客船正式停運，此后20年間，高谷碼頭再無客船?？俊！本爬杪糜芜\輸服務(wù)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李澤星介紹，后來，為打通烏江畫廊旅游示范帶旅游環(huán)線，重慶九黎旅游控股集團有限公司耗時一年建造了這艘總長44.5米、寬10.6米、高18.5米的“九黎城01號”游船，可容納約300名游客乘船觀光，同時船上還提供餐飲、苗族歌舞表演等服務(wù)。

如今的高谷碼頭游人如織。自從又來了客船，附近的村民都紛紛拿出土特產(chǎn)販賣。碼頭上，吆喝聲、歡笑聲此起彼伏，曾經(jīng)的熱鬧景象又回來了。

劉波和鎮(zhèn)上的干部也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版?zhèn)上正打算在碼頭旁修建一條觀光玻璃棧道，同時在碼頭增設(shè)一些攤位，進一步豐富高谷境內(nèi)烏江沿線景觀景點，讓高谷能留住更多游客。”劉波望向窗外的烏江，目光炯炯。

如今的高谷碼頭，疊加了諸多歷史底色?？缭綍r間的洪流，度過漫長的季節(jié)，汽笛聲撞擊在峻峭的烏江兩岸，引來陣陣回響，這是烏江邊的一座小城在新時代的春天里發(fā)出的希望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