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雨傘偏了偏,大雨砸在他們身上,地上的水流蜿蜒而過,潤濕了一顆軟綿的心。還好漫長時光里,他們緣分未盡。
1
再見陸夏是在七月,炎炎夏日,微風吹過樹梢頭,光影婆娑搖落一地的斑駁。
正值飯點,川菜館里人聲鼎沸,一盤甜椒炒肉終于端上桌來,蘇黎安抄起筷子,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可算上了一道菜,有東西堵住嘴了,她生怕再聊下去,陸夏想起她來,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就再也兜不住。
“吃、快吃吧,這家菜特別好吃。”蘇黎安一邊下筷子,一邊不忘殷切地招呼她的相親對象。
“嗯。”陸夏舉止斯文地拿起筷子,看了她一眼叮囑,“吃東西嘴巴不要張那么大。”
蘇黎安:“……”
她很清楚,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單純地叮囑而已。
陸夏是個口腔醫生,相親前一天,蘇黎安嘴巴疼得張不開,去醫院掛號就診,就那么狗血地掛到陸醫生的號。
命運就是那么喜歡搗亂,準備了好些天的相親,就這么敗給了“顳下頜關節紊亂綜合癥”,縮寫:TMD(temporomandibular disorder)
從縮寫就可以感受到老天爺的惡意!
她還記得昨天,陸夏一雙漆黑的眸子溫柔地看著她,嘴邊漾起一絲笑意:“別擔心沒什么事,吃點藥就好,最近多注意休息,不要熬夜,不要吃硬的,嘴巴不要張太大……”
此時此刻,被相親對象“陸醫生”這么提醒,蘇黎安只覺得自己苦練許久的賢淑端莊已經徹底飛到了太平洋。
她老臉一燥,預感這次相親是沒戲了,筷子一個勁兒戳著碗,差點兒沒把這坑爹的縮寫罵出來。
2
蘇黎安和陸夏相親的消息不脛而走,昔日的大學室友紛紛在宿舍群發消息祝賀。
“不容易啊,你終于熬到男神成男剩了,加油!”
“哈哈哈,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把握好機會,明年爭取湊個一家三口。”
……
盡管當事人憋著沒吭聲,群里仍舊一片火熱,已經快補出一部偶像連續劇了。直到韓菲菲上線拋出三連問,群里一下子安靜如雞,半天沒人接話。
第一問:學了這么多年醫,男神禿了嗎?
第二問:男神還記得你嗎?
第三問:吃完飯男神有約你干別的嗎?
這三個問題像三支冷箭“唰唰”地插在蘇黎安的心口,她扔了手機,捂著胸口將臉埋進被單。
高中政治書上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加上這次相親,她算是在陸夏這棵根正苗紅的樹上吊死兩次。
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淚。
電話鈴聲突兀地在夜里響起,蘇黎安正心塞,以為是韓菲菲這個八婆,看也沒看就接起,怕了韓菲菲那張嘴,張口就道:“沒禿!沒禿!不記得了,沒有。”
電話那端沉默了,須臾傳來一個溫柔低沉的男聲:“是我,陸夏。”
“男、呸!陸、陸夏你有事嗎?”蘇黎安驚得一個激靈從床上彈起來,捧著電話正襟危坐。
“你這會兒方便下樓嗎?”陸夏的聲音帶著一點拘謹。
“方便。”蘇黎安一邊回答,一把狠狠地掐了把自己大腿,這場相親相得她落荒而逃,沒想到還能接到陸夏的電話。
是陸夏學醫學瘋了,還是她打工打出毛病來了?
“我給你買了粥,就在你家樓下。”
蘇黎安心里生出一種不真實感,她揉了揉自己的大腿,不確定地開口:“你是陸夏吧?”
一聲低笑通過電流傳來,慵懶而富有磁性像是一片羽毛撓在蘇黎安心上,她不淡定地拍了拍胸脯,只聽他道:“下來看看,如假包換。”
晚上九點,小區外車流很少。蘇黎安走出小區大門,就看了陸夏。他站在車邊,手里提著一盒雞絲栗子粥,今夜風清月朗,他身后是大片明朗的星空。
蘇黎安深深呼出一口氣,告誡自己要淡定,她蜷起手指,小跑著上前:“你怎么來了?”
燈影綽綽,落在她眼中像是閃爍的星辰。陸夏看著她緋紅的臉,彎了彎嘴角,將粥遞給她:“看你的朋友圈說餓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低著頭,整個人淋沐在昏黃的燈光里,眼角眉梢都是暖暖的曖昧。
說不出的禁欲撩人,說不出的溫柔繾綣,又帶著褪去少年氣的成熟魅力。
蘇黎安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腦子不知哪根弦被扯斷了,整個人愣在了葳蕤的榕樹下,像只呆呆的倉鼠。
陸夏眼中笑意更濃,他忍住想要伸手摸她的頭的沖動,輕輕道:“回去吧,早點休息。”
“恩!”蘇黎安徹底短路了,提著粥就往回走。走到一半她才想到還沒跟陸夏告別,忙回頭。陸夏一直在身后看著她,她這一回頭就撞進他眼里。
“小心!”她聽見陸夏開口。
“啊?”她不明所以,腳下沒停,脖子上的頭四處旋了一圈,下一秒就撞在了路燈桿子上。
3
“昨晚路燈上撞的?”
韓菲菲看著蘇黎安額頭的大包,恨鐵不成鋼道:“我說安安,咱不蒸饅頭也得能爭口氣兒呀,一碗粥就讓你慫成這樣!你這是在丟我們寢室的臉。”
蘇黎安沒說話。
一張八卦的臉忽然湊到跟前,嚇得她一個仰身,韓菲菲眨了眨眼,紅唇微張:“那然后呢?”
“他讓我回家冷敷一下。”
“就這樣?都沒一個愛地吹吹?”
蘇黎安搖搖頭,韓菲菲嘆了口氣,順狗毛似的摸了摸她的頭:“沒事,寶貝兒,來姐給你一個超大的么么噠。”
“我覺得我還有希望。”蘇黎安嫌棄地推開好友的狗頭,兩眼發光。
“這話你大三就說過!”韓菲菲其實很不想潑她冷水,但是看她一大把年紀還邁不過陸夏這座坎,忍不住道,“后來你哭得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陳年舊事不堪回首。
大三那年,室友寧珂家中出現經濟危機,想要給自己找點兼職,盡綿薄之力減輕家里負擔。她膽子小,臉皮薄,一個人扭扭捏捏不敢去,央求著蘇黎安一起。
蘇黎安陪著她打兩份工,一份是在隔壁學校食堂,還有一份是在學校附近的奶茶店。
陸夏是隔壁大學的醫學生,大四在讀,空閑時間也在奶茶店里做兼職,他來的時間比蘇黎安她們久,手把手地教她們做奶茶,熟悉每一種材料,整個人溫和又沉靜。
蘇黎安一眼便記住了他,陸夏有著一張清俊的臉,眉眼像是四月的春風拂成的,溫柔得不像話。
他就像是空曠的天空中倏忽而來的云,在不經意的日子里,在蘇黎安心里駐步。
蘇黎安的喜歡來得很實際,店里奶茶員工可以隨便喝,蘇黎安給陸夏做奶茶時總是壘滿了料,食堂幫工打菜時遇見陸夏,她手穩地讓旁邊的阿姨心驚,私下里教了她好幾次“抖勺”。
那段日子,蘇黎安絞盡腦汁在陸夏面前刷存在感。
因著奶茶店的關系,她加了陸夏的微信。本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想法,她約陸夏看電影,陸夏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接到她的邀請委婉地說和朋友約好了打籃球。蘇黎安也不氣餒,想了想,果斷地換了衣服,找遍幾個籃球場。
陸夏倒也沒騙她,真的在打球。看見她的一剎那,微怔,下一瞬便被人搶了球。
陪著蘇黎安一起來的韓菲菲有些尷尬,看著厚著臉皮要加入的好友,她小聲道:“你確定要去,你不會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吧?人家都已經婉拒你了。”
蘇黎安一笑,悠悠開口:“要面子不一定能大富大貴,但只要足夠,一定餓不死。”
韓菲菲:“……”
春日的暖陽落在她的身上,照得她整個人熠熠生輝。對上陸夏的眼,她眉眼一彎,笑得一臉燦爛。
4
二十一歲的蘇黎安絕對稱不上漂亮,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白白胖胖”。
在喜歡上陸夏之前,蘇黎安從來沒有覺得胖有什么不好,奶奶從小就跟她說“女孩子胖點兒好,有福相。”
青春期時也不是沒有男孩子因此笑話她,最終那些譏笑都臣服于她的拳頭之下,毛頭小子們服服帖帖管她叫“大哥”。
她從來沒有因為容貌而焦慮過,更不會自卑。
直到喜歡上陸夏。
追陸夏的過程,于她而言艱辛好比修長城,從躊躇滿志到一步步筋疲力盡。
為了在陸夏面前拉存在感,蘇黎安沒費什么力氣就搞到了陸夏的課表,和自己比對,拋開自己的上課時間和兼職時間,每個月還能擠出些許空來去蹭陸夏的課。
從金融專業跨到醫學專業,這課聽得意圖簡直不要太明顯。
五月的清晨,陸夏見笑意盈盈的她,頗有些哭笑不得,他頗有深意道:“學醫容易禿頭。”
蘇黎安無所謂地甩了甩頭發:“沒事,我頭發多。”
陸夏:“……”
對上蘇黎安,他倒是有了幾分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的意味。
因著蹭課,蘇黎安還鬧出過烏龍,她在課堂上看高數,被醫學老師抓現行,以為是自己專業的學生,提了幾個問題,蘇黎安一個也沒答上來,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解了一半的高數題解不出來,下課后,蘇黎安蔫蔫地趴在桌子上。饒是她皮糙肉厚,這會兒還是有點難受。
余光中一個身影走過來,蘇黎安抬頭,來人遞給她一顆大白兔奶糖。蘇黎安接過,將頭埋下去,不好意思看他。
陸夏抽過她手上的筆記本,掃了眼題,走筆蹁躚地寫出解題過程遞給蘇黎安,想要安慰她,但是想了半天才憋出三個字:“沒事的。”
蘇黎安悶悶道:“很丟臉誒。”
“沒事,沒人會記得的。”陸夏寬慰道。
沒人記得嗎?蘇黎安也曾這么寬慰自己,可是事實并不,她的喜歡,放在陸夏的身上,成了他人眼中的笑料。
“人長得丑想得還挺美的。”
“沒點兒自知之明。”
“夜叉山鐘無艷戀上齊宣王啊。”
……
流言蜚語傳到蘇黎安耳朵時,韓菲菲聽到,氣得大罵。蘇黎安看著鏡子,罕見地沉默了,她看著鏡子中無處遁形的自己,第一次看到了難堪,自卑的種子在這一刻開始萌芽,她的勇氣,像是被戳破的氣球,在一點點地傾瀉。
周六寧珂有事,她獨自去奶茶店,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有人在說:“誒,追你的那只夜叉今天沒來?”
順著聲音望去,說這話的是陸夏的同班同學,蘇黎安一怔,只見陸夏蹙眉道:“別這么說。”
那男生笑嘻嘻道:“這不開玩笑嗎?怎么你還真看上她了?”
陸夏正待要開口,忽然抬頭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蘇黎安,耷拉著頭,手足無措,像只委屈巴巴的倉鼠。對上他目光的剎那,蘇黎安忽然覺得所有的勇氣都沒有了,她只想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
那個男生見狀尷尬地撓了撓頭,拿著奶茶走了,留下陸夏想說什么又不知如何開口,良久倒是蘇黎安鼓足勇氣振振有詞道:“別小看胖子,每個胖子都是個潛力股。”
“嗯。”對上她委屈巴巴的表情,他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蘇黎安看著他,眼中又燃起星星點點的光芒,那時的她未曾想到,再不久她會以怎樣狼狽的姿態落荒而逃。
5
那一天晚上,蘇黎安對著鏡子發了半小時呆后,決定要減肥。
室友們其實沒太當真,畢竟大家喊著口號要減肥,卻沒見得管住嘴,邁開腿,減肥減到一半時,蘇黎安不出意外地放棄了。
她是在減肥失敗的當口見到了付琳。
那是醫學院里組織話劇演出活動,付琳和陸夏一起擔任主持。
付琳是陸夏的學妹,蘇黎安經常往醫學院跑,聽過她的名字,女神一般的人物,明眸皓齒、膚如凝脂、身形裊娜,站在陸夏身邊完全沒有蓋過光芒。
付琳同她一樣喜歡陸夏,只是比起蘇黎安,她想要同陸夏站在一起要輕易得多,他們是同一個專業 ,有共同的話題,同樣出挑的外貌。
而自己呢……
蘇黎安看著半途而廢的自己,覺得自行慚愧。
也是這時粗心的她才知道,陸夏并不是在奶茶店兼職,他其實是奶茶店的老板之一,大二時期他和朋友一起租下這邊門面,開了奶茶店,后面的大學生活開支,都由自己賺錢負擔。
那一瞬間,蘇黎安體會到了什么是云泥之別,她忽然覺察到自己的喜歡是那樣的卑渺,靠著盲目的自信就企圖所向披靡,結果連小小的減肥都做不到……
怨不得有那么多嘲諷……
話劇結束,臺上的付琳拿起話筒對陸夏表白。一石激起千層浪,下面的觀眾頓時沸騰了,直呼他們“在一起”
蘇黎安站在人群中,怔怔地看著陸夏。他似乎毫無準備,在起哄聲中紅了耳朵,沉默須臾,他點了點頭應下。
沒有說話,可是大家都看見了他點頭的動作,尖叫聲、口哨聲不絕,甚至還有人起哄讓他們“親一個”。
蘇黎安起身走出禮堂。
風吹散了云,露出大片的星空來,道路兩旁的香樟樹,遮住了大半天空,蘇黎安走在樹影下,抹去臉上的淚。
路燈很亮,照得她的自卑無處遁形。她才知道,原來感情那么鋒利,能將人連心,一刀刀割得面目全非。
在那之后,她拉黑了陸夏的聯系方式,辭去了兼職,重新開始減肥。
大四學校沒什么課,蘇黎安便開始實習,因為換了城市,她注銷了之前的電話卡,換了新的聯系方式,直到畢業答辯她才回學校,拍畢業照的時候她已經脫胎換骨。
衣柜里的衣物都清空又換了一批,時不時會有人上前搭訕要電話號碼,夸她長得漂亮,蘇黎安一一回絕。
她再也沒有見過陸夏,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沒了她的主動,就徹徹底底地淪為陌生人。
偶爾想起,她的心臟還是會傳來一陣陣鈍痛 。
她做不到像陸夏那樣優秀,只能在工作中,在生活中,極盡自己所能地做到更好。一晃多年過去了,蘇黎安的生活還是圍繞著上班、跳槽、升職加薪、旅游、健身。昔日的好友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她卻還沒有戀愛的苗頭。
韓菲菲笑話她,一天到晚清心寡欲得像是看破紅塵,隨時準備剃發出家。
蘇黎安不置可否,錘子韓菲菲嚷嚷:“談個毛的兒女情長,搞錢才是王道。”
她說得那樣信誓旦旦,可是同事將陸夏的照片放在她面前,說是她老公的同事,帥氣單身醫生時,蘇黎安再次聽到了自己毫無章法的心跳。
對于無緣的人來說,這個世界很大,青磚小巷里匯聚著汪洋大海,近在咫尺,也會被浪頭擊散。對于有緣人來說,這個世界很小,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是為了他們的相聚而設。
那她和陸夏算是有緣還是無緣呢?
蘇黎安不知道,她唯一清楚的是,她的一顆心,走過那么多漫漫長夜,走過那么多揮灑汗水的日子,還是會為了他,失了原本的規律。
6
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她的回憶。
蘇黎安一見來電顯示,像是見了骨頭的狗,忙不迭接起,身后的尾巴幾乎要成螺旋槳。
韓菲菲看著好了瘡疤忘了痛,被陸夏這豬油完全蒙了心的蘇黎安長嘆了口氣。
“有事嗎?”她輕輕問。
“頭還好嗎?”陸夏的聲音通過電流傳來,細聽之下好像帶著關心。
蘇黎安紅了臉,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還好,沒事。”
“那嘴巴能張開了嗎?還痛不痛?”
“吃了你開的藥,已經好了。”
電話那邊笑了:“蘇黎安,在我面前別緊張的。”
蘇黎安呼出一口氣,怎么可能不緊張,故人重逢,失敗的明戀重來。從前都是她沒臉沒皮,現在換他主動,有意無意地撩得她一顆心猶如小鹿亂撞。當年沒臉沒皮地追他都沒有過的忐忑,現在全補上了。
掛掉電話,韓菲菲捏了捏她緋紅的臉頰,亮出手機:“寶貝兒,口水收一收,我剛剛收到知情人士的消息,付琳在半個月之前結婚了,也就是陸夏決定和你相親之前。你得搞清楚,陸夏突然相親和這事兒有沒有關系。”
韓菲菲再次拋出三連問暴擊。
第一問:他和付琳什么時候分手的,為什么分手?
第二問:他對付琳還有感覺嗎?
第三問:他準備和你發展到什么程度?
蘇黎安一陣心塞,頭撞向韓菲菲胸口,悶聲道:“喜歡一個人好難,你就不能盲目地鼓勵一下我,給我點自信嗎?”
韓菲菲給了她一個熊掌:“把你戀愛腦收一收。”
轉頭她試圖給蘇黎安介紹幾個靠譜的相親對象,分散她的注意力。
可是韓菲菲的相親對象還沒找好,周六時,蘇黎安就先接到了陸夏的電話,他邀請她周末一起去參加部門聚餐。
這個舉動意義非凡,蘇黎安想不通記憶中溫柔而不可企及的人為什么突然轉了性。是因為付琳結婚,傷了心,想找備胎?還是到了年紀,看見變漂亮的她覺得還尚可?
可蘇黎安還是答應下來。
隔天到了吃飯的餐廳,蘇黎安才發現,陸夏的同事中還有他大學同學,對方顯然也同陸夏一樣沒有將她認出來,笑嘻嘻地同她打招呼:“嫂子,來,坐這兒。”
蘇黎安紅了臉,局促地回頭看著陸夏,對方微微一笑,大方道:“別亂叫,暫時還不是。”
暫時,多意味深長的兩個字,蘇黎安臉不爭氣地紅了。一顆心好似面前到沸點的火鍋,咕嚕嚕地直冒著泡泡,每個紅色的泡泡上都寫著“暫時”兩個字。
聞言,那同事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拿手肘撞了一下陸夏的胳膊:“這么漂亮的妹子哪兒認識的?”
陸夏盯著蘇黎安一時沒答,眼神諱莫如深,被眾人這么盯著,蘇黎安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相親。”
大家都笑了,這笑是帶著善意的。蘇黎安看向陸夏,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像有些失落。
一頓飯吃得非常輕松,大家都很健談。中途,陸夏出去接了個電話,陸夏的大學同學悄悄地給蘇黎安講陸夏大學時的糗事,逗得蘇黎安眼淚都笑出來了。
聊到陸夏的感情問題,那同學道:“別看我們陸醫生長得這么招搖,其實感情經歷特別簡單,我們還懷疑過他是不是被之前追他的小胖妹給嚇出心理陰影了。”
“小胖妹的事是怎么回事呀?”有不知情的同事問。
“隔壁學校一胖乎乎的妹子喜歡陸夏,老愛來我們學校蹭課,陸夏委婉地拒絕了幾次,妹子臉皮厚也不聽,陸夏那脾氣也不好說什么……”
陳年舊事,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當年沒有丟人的感覺,到今日,蘇黎安卻覺得難以面對。
她想到了,接到電話后找朋友參考衣服的自己、精心化了妝坐在客廳收電話的自己,忽然一陣心痛,為過去的自己心痛,為一而再再而三喜歡他自己心痛。她開口打斷同事的話:“是我。”
“什么?”同事一臉震驚。
“你說的人,是我。”
包間里一片死寂,那同事手足無措地看來看去,想要說什么解圍,又怕失言,尷尬之際驀地看著門邊,脫口而出:“陸夏!”
蘇黎安轉過頭,陸夏站在門口,一手搭在門把手上,剛剛的話也不知他聽了多少。蘇黎安深呼出一口氣,再也坐不下去:“我去一趟洗手間。”
天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雨,綿綿密密如針,一點點扎透蘇黎安的心,曾經因為陸夏而升起的自卑,在此刻化作遇水而生的藤蔓,將她整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
從再見到現在,她費盡心思地想要在他面前展現出更好的自己,可是沒有一次能夠如愿,也許是老天爺都在提醒她,他們之間不合適。
曾經追不上的人,時至今日又哪里來的勇氣?
算了吧,蘇黎安嘆了口氣,給陸夏發了一條消息,準備先離去。
這一段感情,從頭到尾都是她的獨角戲,一開始信心滿滿的是她,到最后潰不成軍的還是她……
蘇黎安走下臺階,風攜著雨而來,水灑了她一身。
7
“蘇黎安。”
她走出餐廳不遠,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蘇黎安停住腳步,便看見撐著傘急急朝她追來的陸敘。
她低著頭,看著地上流動的水,輕輕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
從一開始,她裝作不認識他,不提過去,就是抱著萬一的想法 ,想要來一段新的開始。那些事,她沒有勇氣去提。失敗過一次,很難做到毫無畏懼。
陸夏將傘舉到她的頭頂,輕輕道:“蘇黎安,該說抱歉的是我。”
收回手,慢條斯理地剝開糖紙:“蘇黎安,該說抱歉的是我。”
他有什么好抱歉的呢?蘇黎安抬起頭,倉皇擺手:“不、你沒什么好抱歉的……我、我先走了。”她支支吾吾半天,卻找不到一個好的說辭,沒出息地想走,陸夏伸手拉住她,不由分說地將他拉入懷里。
“蘇黎安?”
“啊?”隔著薄薄的衣衫,她恍惚聽到陸夏強有力的心跳,一時愣了,不知作何反應。像是站在廣袤的原野上,沒有方向的風,不知該飛向何處,讓人心軟得一塌糊涂。
一顆糖喂到她嘴里,甜意在舌尖蔓延開來。陸夏將下巴擱在她頭上,開口:“聽我說話再做決定好嗎?”
低沉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蘇黎安極力想分析一下現狀,可她悲催地發現自己腦子死機了。
“我一直喜歡你,從大學開始就喜歡你。”
什么?蘇黎安目瞪口呆,像是一道驚雷劈在了她的頭上,她的腦子里霎時一片空白。
這一句話說出來,陸夏松了口氣,遲了這么多年,總算還有機會。
他從來都是一個慢熱的人,大學時蘇黎安追他,他委婉地拒絕過,可是小姑娘不但不放棄,反而越挫越勇。他一向對這些追求者不上心,可也不知什么時候,他竟習慣了。
上課時,會習慣地看一下教室后有沒有她的身影;聽見別人說她不好會覺得很生氣;看她傷心會忍不住上前安慰。
只是那時的陸夏一心一意地將自己的心力放在規劃自己的未來上,不想要任何讓他分心意外,在心理上他選擇無視、逃避和暗示自己,他沒有心動。
可是后來,蘇黎安徹底消失在他生活中時,他慌了。心臟空落落的,像是有千萬只螻蟻在啃食,他掙扎過、猶豫過,最終下定決心時,他卻再也找不回蘇黎安了。
被拉黑的微信,再也打不通的電話,昭示著她將他徹底從人生中劃去……他去學校找她,才發現他對她的了解那樣少,少到不足以將她找到……
“那付琳呢?那時你明明同意她的告白。”
“我對她不是特別熟悉,話劇結束她跟我告白,我很意外,也很不喜歡這種方式,可當著那么多人面,我怕她難堪,后來我跟她解釋清楚了就再也沒有聯系。”陸夏耐心地解釋著,“蘇黎安,這么多年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他回答了,韓菲菲的三個問題,還附帶了別的驚喜。蘇黎安蜷起手指,撓著自己掌心:“那你還在相親。”
“因為看到相親的對象是你,所以才來的。”原以為再也沒有緣分可言的人,可是同事卻將她的照片擺在他面前,那一瞬間,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他一直想著的人又跟他有了交集,而且還是單身。
相親前一天,她開他辦公室門走進來,一見他,無意識地流露出小女生的羞憤時,陸夏就知道,他還有機會。只是看她神色好像不愿意提起,于是他也就如她所愿地不提及往事。
“蘇黎安,我喜歡你,你愿不愿意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們交往試一試?”
雨越下越大,砸在雨傘上噼里啪啦作響。喧囂的雨聲里,心跳聲那樣清晰,她無處可藏的自卑,被他溫暖地包裹著。
許久,她聽到自己微弱的聲音:“好。”
再試一次吧,這一次不再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風過,雨傘偏了偏,大雨砸在他們身上,地上的水流蜿蜒而過,潤濕了一顆軟綿的心。還好漫長時光里,他們緣分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