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以《西湖清趣圖》第三部分《西湖繁盛全景圖》為研究中心,從人物的角度分析其繪畫內容。結合對建筑與山水部分的描繪,探討這幅作品的受眾和功能,并進一步推測這幅作品的畫家與制作年代。
[關 鍵 詞] 《西湖清趣圖》;人物分析;南宋生活
一、《西湖清趣圖》簡述
《西湖清趣圖》作為一種寫實性的山水畫,不僅展示了西湖的歷史景觀,也提供了關于當時臨安人民生活的線索,為多方面的歷史研究提供實證。在《西湖繁盛全景圖》(即一幅畫中囊括整個西湖)的形式中,有一種不同于傳統自下而上進行描繪的繪畫方式,即以東向南視點囊括整個西湖的形式。這種形式從錢塘門開始,逆時針圍繞西湖一圈后最終回到錢塘門或臨安都城西面的某個位置,形成一個長條形的西湖全景圖。
這種類型的西湖全景圖數量非常稀少,目前可確定的僅有《西湖清趣圖》和王原祁的《西湖十景圖》。雖然董邦達的《西湖十景圖》也偏向于這種形式,但仔細觀察,其下方仍描繪了少部分的臨安城建筑,因此將其分類為傳統類型的西湖全景圖。
《西湖清趣圖》尤為特殊,此圖不同于其他西湖圖,其以人物、建筑為主,是一幅非常長的卷軸畫(32.9cm×1581.1cm)。整幅畫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是明代文人官員程南云所寫的“西湖清趣”四字;第二部分是包括臨安城在內的元代“西湖簡略圖”,描述了標志性建筑和風景;第三部分是《西湖清趣圖》畫作,這部分畫作被杭州文史學者陳琿命名為“西湖繁盛全景圖”;第四部分是清代文人厲鶚所寫的跋文。
目前看來,研究的主要爭議集中在作品的制作年代上。《西湖清趣圖》曾被認為是李嵩的作品,現普遍認為是14世紀左右元末明初的作品。在作品內容方面,基本一致認為此畫是“南宋西湖的寫實圖”[1-4]。在具體地點考察方面,學者陳琿的著作《南宋西湖全景考:〈西湖繁盛全景圖〉解讀》通過各種史料記錄考證,幾乎探討了所有場所,對于場所的判定與調查基本無疑問。她還提出,此畫為南宋畫家們的集團作品可能性相當高。如果此畫是明代的模本,則必然存在作為參考用的南宋原本[5]。
由于此作品為世人所知較晚,很少被收錄在圖錄等書籍中,相關研究也相對較少。為了更加完善此作品的研究,本文將圍繞第三部分的畫作《西湖繁盛全景圖》,考察目前研究較為缺失的人物表現和活動,探討此畫的受眾群體和功能,并進一步推測這幅作品的畫家與制作年代。
二、《西湖繁盛全景圖》之人物考察
目前,對于此作品的人物研究尚不完全,可以確定的被討論過的人物主要有以下兩類:
一是背著扁擔的人,這類角色在作品中出現頻繁。根據學者陳琿的調查,這些扁擔與《呂洞賓過岳陽樓圖》中的扁擔幾乎相同。此外,《呂洞賓過岳陽樓圖》中,扁擔旁邊站立的人物頭頂物品的形象也與《西湖繁盛全景圖》中披著衣囊的人物非常相似。
二是撐傘的人?!段骱笔⑷皥D》中描繪了許多“自己撐傘的人”和“為別人撐傘的人”,傘的顏色幾乎都是黑色。許多研究者認為傘在當時是身份的象征,厲鶚在其跋文中也對黑傘進行了說明①。陳琿認為,圖中傘的顏色應是當時臨安流行的青色,由于年久而變黑。另一種論述認為,為他人撐傘的人是帶領客人游覽西湖的專業導游,而自己撐傘的人則是在尋找觀光客的導游[6]。
針對其他未被討論的人物(見圖1),筆者將其分為五類:戴著黑帽子穿長袍的男性、穿長袍的女性、在工作中的人、游玩的人和僧人。從整體人數上看,男性及工作中的人比其他三類人物更多,下文將進行具體分析。
(一)男性人物的服飾
這些男性帽子的特征是兩側有兩個突起。這種戴突起的帽子不限于南宋,但戴有長突起的帽子被認為是一種官員的象征。這些突起部分稱為“幞頭”。根據對古代服飾的研究,宋代官員的制服通常是圓領長袍、紗帽和腰帶的組合。幞頭紗帽是一種方便包裹頭發的帽子,外觀逐漸演變,呈現為翼狀。作品中男性所戴的略顯松垮的幞頭與軟腳幞頭非常相似,宋代備受文官和學士喜愛。
此外,也有一些男性戴著沒有兩個突起的幞頭帽子,但其頭部隆起,很可能是束發狀態,這也許是結式幞頭或平式幞頭。大多數結式幞頭是武將所戴,而普通民眾或休息時的官員多使用平式幞頭。平式幞頭裝飾較少,非常樸素。從長袍和腰帶的外觀來看,西湖悠閑漫步的男性很可能是文人學士或官員,而非普通民眾。這種人物形象在其他宋代繪畫作品中也可見,例如馬遠的《山徑春行圖》中展現的文人形象及途中仆人的外觀,能直觀地體現兩者的差距。在《西湖繁盛全景圖》中,有七處騎馬的人物都身著上述男性的服裝。
男性服裝的顏色只有紅色、灰色和白色。宋代對服裝顏色有明確規定,考慮到顏色可能因年代而褪色,最初的顏色很可能是紅色和黑色。當時官員的工作服和高級官員的常服通常是紅色,低級官員的常服只能使用白色和黑色。
(二)女性人物的服飾
女性頭發中間明顯的白色部分應為一種裝飾。從女性服飾的角度來看,侍奉貴族的女傭的外觀比普通民女更具高貴感。普通女性民眾的形象,如李嵩的《骷髏幻戲圖》和《貨郎圖》,更接近于《西湖繁盛全景圖》中傭人的表現。她們穿著短衫,在腰間系著腰帶,使上下服裝明顯區分。

貴族家庭女仆的穿著更加規范,通常是長袍和腰帶,有各種發型,但高度絕不會超過頭頂,并佩戴一些裝飾品。這些特征在許多作品中都有實例,例如在蘇漢臣的《妝靚仕女圖》中,官員家的女性和旁邊侍女的服裝有明顯區別。又如在劉松年的《宮女圖》、劉宗古的《瑤臺步月圖》等作品中,官員家女性的發髻高聳,穿著長裙,外套及踝或及膝,穿外套時通常不系腰帶,但如果沒有外套,腰帶位置會高于腰部;侍女通常把頭發束在后面,穿著圓領外衣,系著腰帶,這種打扮傾向于男裝,可能為了方便工作,但也表明了不同地位女性的服裝差異。
《西湖繁盛全景圖》中的女性人物數量較少,且服飾在縮小狀態下難以區分,但對高聳發髻和細致裝飾品的描繪表明這些女性具有宋代女性畫作中貴族和官員家女性的特征。此外,大袖和大外套被視為宋代女性正裝的表現[7]。
(三)工作中的人
穿著短襯衫和及膝長襯衫并系著腰帶的人物,在這幅作品中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從事各種各樣的工作,如抬轎子、撐傘、劃船、販賣商品、挑擔子等,只有極少數人在街上單純地行走。
及膝長襯衫通常用白色描繪整個身體,而短襯衫的上下衣服顏色有所區別,上身是白色、下身是紅色,或上身是紅色、下身是白色。頭部通常是圓潤的,或稍微突起,突起部分可能是平式幞頭的表現。這些人應是在街上的普通百姓,而這些百姓難以區分男女。例如,在《雜劇人物圖》中扮演角色的女性,在《庖廚圖》或《貨郎圖》中工作的人和照顧孩子的人等。因此,這類人物形象應涵蓋所有工作的人,無論男女。
此外,《西湖繁盛全景圖》中有一個人在放爆竹,或看起來是在賣爆竹,這可能意味著繪畫背景是某個節日,進一步增添了畫面的氣氛。
(四)游玩的人
“游玩”這一詞或許不夠準確,但與邵韻霏研究中所述的“游覽西湖的路徑”這一觀點相符。雖然無法判斷這些人物具體的行為目的,但筆者認為這些人的行為更接近“游玩”,因此將其作為一個分類。這些人包括乘坐轎子的人、騎馬的人、乘船的人和釣魚的人。
在街道上乘坐轎子的人物有14個,其中最特殊的是坐在肩輿上的人。在畫面中,還可見類似現代出租車候客區的地方,停放著轎子,租賃車、船、馬的現象似乎很普遍。這一點在《東京夢華錄》中也有記錄①。在此圖中,肩輿由四人抬著,這樣的人數也是地位的象征,坐在肩輿上的人必然是有官職的人。同樣,騎馬的人物也如上所述。據《東軒筆錄》記載,宋代某法官的家庭很貧困,無法養馬,每次外出必須借馬出行②。馬匹的租借可以看作是一種炫耀活動。此外,有些馬的耳朵異常長,更偏向于驢的形象。
關于船只,《西湖繁盛全景圖》中的船只數量超過100艘。南宋時期是西湖觀光船最多的時期,馬麟的《荷香消夏圖》中也有幾乎相同形狀的船。此外,西湖的活動不僅限于乘坐觀光船。根據陳琿的研究,畫面中存在大型水下柵欄,被稱為“魚兒活”,即養魚池,并栽種了水生植物。這些魚主要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是供貴族和富人飼養的珍稀品種,如金魚和龜等;第二種是供周邊餐館使用的食用魚;第三種是專用于釣魚的魚池。
可以確定的是,南宋時期養魚池的養殖變得流行,貴族庭院中必定有池塘養魚。這些西湖的池塘靠近貴族和富豪的住宅,養殖的魚大多是珍稀品種,而普通人供給的魚則是在城外養殖。
另外,陳琿指出,柵欄中間的兩座建筑是湖面上的餐廳。然而,在這幅畫中,這一建筑中的人物都是戴著帽子的男性,并且都面向左邊,姿態顯得端莊。而在該畫的另外幾處地方,人們彼此對坐,更像是在吃飯的表現。因此,筆者認為養魚池旁的場所也許更貼近學?;蚴枪ぷ鞯牡胤健?/p>
最后,環碧園的柵欄外有五人拿著魚竿在釣魚,其中有一個人收起了魚竿。董嗣杲在《環碧園》一詩中描述“繞舍晴波聚釣仙”,天氣晴好的日子,人們會圍坐在屋子周圍垂釣,與畫中的情景相吻合。然而,接下來的詩句“清虛不類侯家屋,輪奐曾資母后錢”則暗示了當時宋理宗為太后花費大量錢財,在園內修建了與普通貴族住宅不同的優雅而宏大的建筑。因此,環碧園可能是供貴族娛樂釣魚的場所。
(五)僧人
僧人出現的地方有五處,其中三處共有五位戴斗笠、持禪杖的僧人,另外兩處是在凈慈寺和法濟院前,明顯剃度的僧人共三人。
僧人作為特殊人物在整幅畫中并不少見,圖中的僧人具有明顯的寫實表現。他們穿著袈裟或樸素的灰色法袍,手持禪杖在街上行走的僧人通?;燠E于人群之中。在凈慈寺前,有兩位僧人似乎正在與士大夫交流,這也體現了宋代士大夫喜歡與僧人交往的時代背景??傮w而言,建筑中人物出現的頻率相對較低,但在大石佛院和兜率寺的階梯上描繪了許多行走中的男女,體現了寺院的熱鬧氣氛。此時期大石佛院的大佛毫不掩飾地面向西湖,吸引人們來參拜。
整幅畫中寺院和道觀的設置也相當多,其數量與南宋時期的情況相近。南宋時期皇室對信仰有著強烈的追求。根據李春棠的統計,在《咸淳臨安志》和《夢粱錄》等史料中顯示,南宋后期臨安城內外的佛教寺院有447處,道教宮觀有24處,道堂有32處,皇帝御用的寺院和觀院有10處,還有其他各種祠廟和庵院,總計709處[8]。畫中幾乎一半的建筑都是寺院,可以推測當時僧人數量較多。
綜上所述,從人物的角度來看,即便是單純從服裝表現上,《西湖繁盛全景圖》與北宋的《清明上河圖》也有很大不同。在《清明上河圖》中,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特征,呈現出個體的獨特性。而在《西湖繁盛全景圖》中,許多人都具有相同的外貌特征,相同類型的人物在形狀和顏色上幾乎沒有區別。這使人與人之間的地位差異非常明顯,相同地位的人幾乎沒有個性特征。
三、《西湖繁盛全景圖》的繪畫技法和圖案
正如前文所述,由于涉及的建筑和人物較多,這幅作品與人物風俗畫相似,但也不乏山水風景的部分。
從山的描繪中可以看出,南屏山等山脈大多用水潤的墨色線條描繪。在墨色較淺的地方,可以明顯看到細而淡的線條滲透出來。由此推測,這些山石可能是在繪制粗糙的輪廓線后,用粗線進行覆蓋繪制的。山體的內部除了用顏料浸染,遠處的山大多以斧劈皴填充,近處的泥地和低山則以披麻皴描繪。這些皴線的墨色和繪制方式也非常相似。在植物的描繪方面,植物的品種繁多,約有十幾種。然而,從作品開頭到結尾,植物的顏色、品種和葉子的繪制幾乎沒有變化。因此,與陳琿所述的“可能是集團制作的作品”的觀點存在沖突。筆者認為這應當是同一畫家制作的作品。
此外,盡管建筑和人物的描繪非常細致,但從繪畫技法來看,山水部分并不像是名家的作品。因此,這幅畫的制作者在制作此畫時可能并非專業畫家。綜合其他研究者的研究內容來看,《西湖繁盛全景圖》更可能是明代流行的“蘇州片”或南宋至明清時期某一時期的“蘇州片”作品。
此外,除了人物,在孤山下,這幅畫中唯一出現的動物是白鶴。這是一種吉祥的象征。同時,在畫中的華表柱上也有白鶴的形象,其中斷橋兩端的華表柱上的白鶴最顯眼。華表柱的圖案和野生白鶴的出現使整幅畫更加生動活潑。同樣,白鶴的形象與放鞭炮的人物一樣,使整幅畫的氛圍顯得更加積極。
四、結束語
通過對人物的具體分析和其他學者的研究得知,這幅作品作為一幅實景圖,主要描繪了地位顯赫的男性角色。大量普通民眾被描繪為仆人,作為陪襯。與北宋的《清明上河圖》不同,《西湖清趣圖》雖然未反映南宋各階層人們的生活狀態和大量的民間風俗,但展示了同一階層、地位顯赫的人們在西湖及周邊地區享受生活的情形,以及增添生活樂趣的場所。這些人物正在參觀各個佛院,乘船觀賞湖景、釣魚、踢球、喝酒、讀書等。因此,這幅畫的受眾群體應當是這些地位較高的人。就這一點來看,畫家本身應具有一定的地位,很可能是畫院畫家。
然而,從繪畫技法來看,雖然建筑和人物的描繪非常細致,但山水部分的技法與名家相去甚遠。因此,這幅畫是后來模仿作品的可能性非常高。《西湖繁盛全景圖》可能是畫院畫家所作,但是在后來的時代中流傳到民間,被模仿成為可以供普通人觀賞的作品。這幅畫可能是當時針對貴族或皇家的“西湖游覽指南”。它不僅展示了西湖風景,還表現了人物的活動地點,可以說起到了類似現代旅行指南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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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Xiaolin Duan.The rise of West Lake[M].Washington: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2019.
[7]周汛,高春明.中國五千年女性裝飾史[M].栗城延江,譯.京都:京都書院,1993.
[8]李春棠.大宋夢華:宋朝人的城市生活[M].長沙:岳麓書社,2021.
作者單位:日本神戶大學人文學院
注釋:
①厲鶚的跋文記述大致為:當時存在嚴格的雨傘色彩規則,但大家常常為了追求流行而不遵循規定。最終規定只有親王和宰相等高職才能使用藍色雨傘。當時的學生為了反抗這一規定,開始使用接近藍色的黑色雨傘,但由于衛兵無法判斷,誤以為雨傘是藍色,打了持傘的仆人,導致學生與政府之間發生沖突。
注釋:
①《東京夢華錄》卷四記載:“尋常出街市干事,稍似路遠倦行,逐坊巷橋市,自有假賃鞍馬者,不過百錢?!?/p>
②《東軒筆錄》記載:“京師人多賃馬出入。馭者先許其直,必問曰:‘一去耶?卻來耶?’茍乘以往來,則其價倍于一去也。良孺以貧,不養馬,每出,必賃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