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組詩)

尋找

在洶涌的人潮中打撈

遺失的一個物品

尋找失散多年的一個人

幾個零散站立的拴馬柱

人呢，馬呢，那馱的書箱呢

一個人，一首詩，一個符號

湮滅在時間的流沙中

無從尋起

某個時光的片段，故事細節

誰說得清

在人流中茫然地前行

我尋找著，我也被人尋找

尋找讓行走更賦予意義

意義又被尋找遺棄

一片落葉

隨風漫卷

它奔赴它的尋找

也靠近被遺忘的目的地

春寒

鼻尖嗅觸寒氣，鼻尖冰涼

寒涼是濕潤的

滴下幾滴清涕

漫長的冬已經越過

而寒氣還沒散盡

寒流裹挾著春風

浩浩蕩蕩地吹開

春天，久病初愈的患者

顫顫怯怯地探步

寒氣讓萬物蕭肅

爆芽的樹枝，探頭的草尖

沒有退路的春天

埋在泥土里的夢蘇醒

寒濕的春水開始流淌

夜露如一個個透明的子彈

垂直擊打到泥地上

疼痛，是蘇醒的前奏

春寒，黎明前的黑暗

前行，穿過寒潮擁抱春天

腐爛

房間里有著異味

我翻箱倒柜

終于在枕頭下找到

夢想的尸體

大街上飄著異味

我看到死去的信用

壞掉的良知，還有傷口的糜爛

這世界如何裝置

一個個精致的外形

而只有氣息

欺騙不了鼻子

我踽踽獨行在寒風里

摩挲著自己的胸口

一腔熱血，還未冷卻

我的歉疚在加重

街面上大面積的迎春花

迎風搖曳，一塘枯萎腐朽的殘荷

清脆地斷裂

一個個臉龐

與我擦身而過

和風一起遠去

回南天

剎那的溫暖

溫軟如又見初戀

抓一把空氣都攥出水來

堅硬的墻壁淌著水

木頭上長出蘑菇

刀鋒上開出紅花

春天把大地溫柔擁抱

撫摸遍萬物

窗玻璃上模糊濕潤

如被親吻過的唇

洗過的衣服越晾越濕

如舊心事

越翻閱越清晰

如石頭上的種子

在回南天里發了芽

流水從不留戀河岸

流水與河

生命與這個世界

所有的姿勢，聲響，乃至思緒

都是沒有意義的

如一杯水短暫地盛放

水與水終究融為一體

終究流逝，如那些云，那些花

浪花，波紋，水的傷痕

都是不值得重視的

流水從不留戀河岸

岸邊花開、葉落、拔節，與流水何干

在一個個河口

流水向低處奔赴

向寬處奔赴，向虛無奔赴

時光兇猛而又沉寂無聲

刀刃，流彈，烈火

所有可視的暴力可以逃避

時光沉寂無聲

卻如絞刑架上的繩索

默默地縮短生命的長度

皺紋如無聲的波浪漫浸周身

毛發如秋后的天空上的云

越來越稀疏

時光溫柔地默默磨礪著利刃

萬物的宿命終將在時光中終結

眼眸一張一合一明一暗

就是一天

四季的門開了又合又是一年

明明暗暗反反復復就是一生

時光讓人沮喪

所有的繁蕤都會幻滅

所有的色都會成空

如風在空中消散

風就是空

如肉身去土中消解

肉身也是空

風撲向刀刃

風會疼痛么

肉身在時光中浸泡

肉身會痛

而這痛也是空

時光的慢，讓人感知不到痛

時光的快，又讓痛感消逝

在白天

我如一個行走的問號

在夜晚

我是一個躺平的問號

而時光高高在上

手持無形的利刃

狡黠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