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花墻在潑墨中奔涌（組詩）

凌霄

“墻頭的枯藤是凌霄嗎？”

為何帶著死亡的氣息，仿佛時間

在它們身上生銹了

收回注視的目光，其實你是知道的

在枯藤內部，是純粹與完美的想象，更是慈悲

一聲驚雷過后

枯瘦的凌霄會允許風在自己身上

搭建綠色的宮殿，并打造王冠，待來年夏天

一面花墻在潑墨中奔涌

它們斑斕如初，撫慰一個又一個過路人

“我的人生也該是這樣。”

你思忖

那么就身披霞光，與凌霄對坐

推杯換盞，細訴去日多艱，來日不易

在隱忍中，搬出

胸口的花香

我們日子不斷翻新

在陽光充沛的午后

鍵盤上打出的字，粒粒都像金子

鳥蹲在樹杈上，衣食無憂

并不需要說些什么

對于彼此的生活，都很滿足，你有你的驕傲

我有新的雨具，擋住風霜

你確定鳥和你一樣幸福

空氣中，早已沒有了獵槍的味道

我讓詞語的馬匹在紙上馳騁

“不只為留住愛，更是為紀念重生的自由”

想起大海一樣動蕩的

過往，我更愿意孤獨地靜默

在陽光下閑坐，寫下新句

不帶憂傷

窗外露臺上的礬根，以艷麗的姿態(tài)

應和陽光的照耀，中年之后

不再談嶙峋與陡峭

“不要讓澄明的時刻消散”

如何一貫地保持澄明

像湖水在秋天。岸邊樹木不斷加重了景深

葉子紅的紅了，黃的黃了

如何只做自己，像詩人扎加耶夫斯基寫下的

“不要讓澄明的時刻消散”

這是一項技能，更是修為

遠處，車水馬龍

大地每天在拉伸高度和寬度

與自己和解，身披霞光，或月色

默默地堅守真理

像一面鏡子，在樹木下

閃耀，或者不厭其煩地彈奏冬天到來的荒寂

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不讓生活脫離軌道

時光，寂靜得……

像雨后，新月升上天空

像墓碑旁松柏的呼吸，與之匹配的天氣

像蝴蝶飛過滄海，而不是雁群

讓一種松軟進入靈魂深處，無論有多少疼痛

都得保持風輕云淡。有時

會獨自陷入盛大的寂靜，想哭就哭

哭并不是可恥的事情

與人相處是學問，而自洽

更是一門手藝，在回憶與張望之間

愿與自己互為影子，在雨水，抑或桃花內部

練習打坐。一次次

起死回生，而不再在風里

四處游蕩

你也變成了那一條路

一條路在等

路邊是你喜歡的紫薇，花朵壓彎枝條

小河潺潺向遠方流去

不愿回頭的河水是缺少思考的

一條路，安靜地等

它從不向蜜蜂和蝴蝶打聽消息

收留失散的沙石，有時是半張

夕陽蒼老的臉

一條路，一直在等

耐心地等，等到白雪皚皚

而你像個頑皮的孩子

只顧在星空下玩耍，或者故意從它身邊

快速跑過

一條路，無數(shù)次為你疏散密集的風聲

備好琴弦，或細雨

然終于沒有等到你，在雨夜

它掩面哭泣

多年之后，你

也變成了那一條路

郊外

荒蕪之上，建筑工人正在

忙碌，或遍野都是酢漿草與小飛蓬

說到郊外，腦海里

浮現(xiàn)的是這樣的畫面。有多久

不去郊外了，踏青，抑或野餐，飛快地

在林子里穿梭

郊外是腳步的延伸，也是生活的

它是悠閑，是繁星滿天

是野花兒處處開。久居城市

在水泥鋼筋的樓里

快把郊外弄丟了

“把當下折疊，再折疊

像一塊布，垂下鮮活的蕾絲花邊，或流蘇”

郊外，就類似于這點綴的部分

缺了它，就缺了美感

當你醒來

陽光已來到窗戶上，簇新的打扮

仿佛新娘

室內的一切被涂上了

金色：柜子，合金拉門，床，梳妝臺……

仿佛夢生出觸須

似真非真。當陽光的鼓點

落在你的額頭

仿佛一出喜劇開演，新的臺詞，婉轉的聲線

帷幕拉開，而昨日的裂隙合上

當你醒來，從夢里領回山谷，炊煙和新的自己

時光呈現(xiàn)喇叭口的形狀

里面蝴蝶引路

你，越走越開闊

渡口

從滄海到桑田

一只夢中的蝴蝶飛了多久，就是過去了

多少時間。晨光到達的地方，陶瓦、稻粒、骨哨

也都一一到達

更重要的是，時間竟然養(yǎng)活了

石頭，活得滋潤的石頭打量著

太陽被兩只鳥抬著

成為一種象征。天上的星辰有無數(shù)

人間的渡口也不止一個

它們渡水，渡沙石，渡人

也渡自己

從滄海到桑田，飛鳥投下大山的影子

高鐵，擦身而過

更新的時間駐足進來，像一把豎琴

被風彈奏，白鷺飛起

仿佛一個最美的音符，也仿佛是

渡口拋出的一只水袖

名曰“風雅頌”

童年的雪

深夜聽雪，傳來毛竹斷裂之聲

可憐松鼠無處可去

白天，父親從雪地里挖出最后幾顆白菜

挑進家門時，鞋幫里

滿是帶雪的泥水

屋內，爐子里的炭火一直不滅

雪一下，我們被凍得通紅的手指和臉

需要烤火取暖

一場雪是一場白色的風暴

帶離了鳥叫，覆蓋了上學的蜿蜒小路

一步一滑，仿佛每一步都是深淵

更難忘的是祖父也是在冬天離世的

哭喊聲里，大雪紛亂

幾個壯夫艱難地把他抬上了山

但不管怎么說，童年的雪

都是一種饋贈。它棉絮樣，抑或鵝毛般的姿態(tài)

給了我無窮的記憶

深夜，萬籟無聲

此時，所有的喧囂如潮水退去

一個豐足的白晝

在地球的另一面：鳥兒叫，蟲子鳴，檐頭的雨水

“滴答”“滴答”

沒有燈光的深夜

鏡子也是黑的，什么也做不了

但你依然有無窮的時間

手指可以在空中散步，指點一只螞蟻

經(jīng)過溝壑，或者提一桶水

澆溉露臺的草花

你也可以是那棵無眠的海棠

把積攢了一個冬天的香氣

贈予，因為仁慈

也可以在心中默默祈禱

每個人都能找到

燈和愛人

繡球

一團濃重的暗影，來自

午后的出尋，貓眼里漂亮的布團

懸掛在綠植上的玩具

與陽光的夾角，形成錦簇

類似音樂的合奏，構成的和諧

你時時準備著糖果，讓甜香

滋潤生活的舌尖

你和貓有同樣的嗅覺

對于繽紛的花朵，或內含的星光，愿一瓣一瓣

細數(shù)它的香氣

時光是飽滿的，喜氣在葉尖上積攢

你輕輕吐出一個詞：繡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