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剛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格外清新。
看到一棵巨大的枇杷樹,樹冠蓋住了整個院子,樹底下密密麻麻長著無數小枇杷樹。枇杷秋天結花蕾,冬天開花,春天結果,到夏天果實真正成熟,所以古人說枇杷里有“四時之氣”。
枇杷的果子是誘惑,也是獎品。當它成熟了,就在枝頭呼喚著鳥兒、松鼠或者隨便什么小動物來吃它的果子,同時把果核帶得遠遠的。
顯然, 前些年并沒有那么多的動物接受它的邀請。于是它的果子只能落在自己的腳下,在母樹跟前發芽。母親的樹冠在頭頂遮住了陽光,根在底下搶奪著水分和營養。小樹長不高,也長不好。
這是母樹不愿意看到的。每一棵樹都在盡力地把它的果子拋得更遠,每一粒果子的旅途都充滿著兇險,可是果子只能上路。
大自然從來沒有無私的奉獻,果子要分給鳥兒果肉,鳥兒帶它遠去。可鳥兒并不承擔更多的責任,它們把果核隨意拋棄。一些擱淺在石頭上,永遠不會發芽。一些落入河水,一生在泥水下沉默。一些被車輪碾碎,一些被小蟲子啃食干凈。
只有少數的種子有著好運。譬如恰好遇上一只喜歡儲存糧食的田鼠,把它埋在泥土中,又把它忘記了。這些好運的種子,還要繼續它的好運。它不能被蚯蚓埋得更深,它生活的土壤上面不能很快就被其他雜草覆蓋。它就在這地底下等待著。等多長時間呢?種子做不了主,它在長成種子的時候,母親就在它的身體里調好了鬧鐘。母親是有道理的,如果所有的種子都同時發芽,萬一碰上干旱、洪水或者野火,它們就會全族覆滅。所以,種子要輪流發芽。它要敏銳地知道外面的溫度、濕度和光照。稍不合適,還要埋頭大睡。
老枇杷樹下的種子發芽了,長成了這滿眼的小枇杷樹。每一棵小枇杷樹只要從大地上探出頭來,它就再也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它和人不一樣,它不能動,它只能站在這里,接受命運。
我從這棵枇杷樹上摘了一粒小果子回來,小心地剝開毛茸茸的、花生米那么大的枇杷。它外面是一層堅硬的表皮,里面是米粒大小的圓核,再打開,里面是一粒更小的核仁。核仁柔軟鮮嫩,仿佛風一吹,就會長出一片細葉。
如果我手心里的這個小果子依然掛在樹上,不久之后它就成熟了,就會變得汁水淋漓,肥美可愛。然后呢?它也許會被一只饞嘴的鳥兒銜走,落在我永遠不會路過的一片泥土上。它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然后又把它的種子拋向更遠的地方。如果大自然給它足夠大的原野,它將會長成一座無邊無際的森林。
事實上,每一座森林都是從一粒種子開始的,就像每一個人生都是從一個意念開始。
陸曼//摘自《一只山雀總會懂另一只山雀》,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本刊有刪節,攝圖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