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創作的這部中篇小說整整寫了一個多月,是我寫作歷史上時間最久的一次。我現在擔任的是非遺工作,很多非遺人都是有名的大廚。其中我認識的一個大廚和我成了朋友,再吃別人的菜就覺得不如他做的好。他把炒菜當成了一種藝術,每一道菜都是他的心血,都是他的一部作品。有時候我們一起吃菜,他就會給我講這道菜背后的故事。后來,他成為了非遺傳承人,給他頒牌子的時候,他激動得流下了眼淚。他為什么會把菜炒成一種文化?他覺得民以食為天,炒的菜就是那片天。他最遺憾的事就是兒子不喜歡炒菜,只是喜歡吃他炒的菜。他總想讓他的技藝成為兒子的技藝,但兒子喜歡的卻是美術,喜歡畫畫,而且畫得相當的好,已經按尺寸掙錢了。這個故事對我一直有觸動,就是找不到寫這個故事的關竅,究竟怎么能寫出來,而且深刻?我寫了足足一個多月,很多時候寫不下去,根本不知道我這個名大廚朋友的結局是什么。我很少寫作這樣,一般都是想好了開頭和結尾才開始創作,而這次卻陷入了盲區。這個朋友算起來已經是第四代傳人了,他前三代都是名大廚,特別是他的爺爺,炒的菜都進了教科書。他覺得兒子這一代算是斷了他的傳承。我就跟他說,你可以教徒弟,不見得非把你的技藝傳承給你的兒子。但他一直想不通,卻總跟兒子吵架,卻總也吵不過兒子。這弄得他很苦惱,他總覺得徒弟不如兒子,因為這技藝是家傳。
他跟我說過一句話,觸發了我的創作靈感。他說,他的兒子還是不知道什么是餓,真是餓透了就懂得吃的重要。都是我慣的,從小就纏著我,我就成了他的廚師。這句話成了我寫這部小說的一個啟動點。我朋友說,他曾經餓過,饑腸轆轆的感覺他有,那時候能吃一個饅頭就是最大的享受,得一點點掰出來,一口口慢慢品嘗。
我還有一個畫畫的朋友,名氣不小,在美術館曾經舉辦過他的畫展,他也給我講過很多畫畫的痛苦和幸福。他曾經在英國倫敦舉辦過一次畫展,效果不錯,賣得也挺好。當地一個畫油畫的華人悻悻地說,我畫一個月才畫一幅,他半天就畫一幅,還不如他賣得好。我把這句話說給朋友聽,他笑了,說,他哪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功夫,中國畫背后的付出和努力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我曾經為了畫一條線,整整畫了一年。這句話也啟發了我的創作靈感,因為他跟我那個大廚朋友一樣,都是想把自己的東西做到最好。我和畫畫的朋友經常去名大廚那里吃飯,畫畫的朋友說他也是饞嘴,兩個人見面總是說藝術,不說別的。其實畫畫和炒菜之間風馬牛不相及,但是這兩個人都是在堅持著自己的最高目標,都是講究藝術的最高點。這就給了我一個小說的話題,那就是把傳統的東西發揚光大,他們都說這是一種追求和信仰。
我不想重復自己,更想寫一種別樣的生活。因為生活的內容太豐富了,我就想到了寫巴豆這樣的人。一個生活在底層的大廚家的兒子。我不會炒菜,我也不是畫家,但我要在作品里傳遞著一種文化,一種藝術。在我那位大廚朋友的帶領下,我也能知道什么是好菜,怎么才能炒出精致的菜品。我愛人總說我,你總嫌棄我的菜炒不好,就是你在你朋友那吃了太多的好菜,以后你自己炒菜,我不管。其實寫小說應該寫熟悉的陌生,把陌生化帶進小說里邊會逼著作者去深入,去了解更多的知識。當然,在陌生化里也會有熟悉化的東西。縱觀這十幾年來,故事性和寫實風格的作品幾乎占了小說創作的主體。如今一批作家都在轉行,都在向寫實寫故事上走。這個局面是怎樣造成的?最大一個牽制點是市場,是這個市場杠桿起了關鍵的作用。出刊物也好,出書也好,你賣不到價錢就不行,讀者衡量的標準是你的小說是否好看。市場這一把剪刀剪完之后,從書商到期刊的編輯們,在選擇稿件和要求作家寫作的方式上發生了很大變化,就是要求往寫實上發展。我的寫作風格就是寫實,我的方式就是寫實,關照社會,寫老百姓的喜怒哀樂。
這幾年,文學的創作關注老百姓的少了,寫作出現了貴族化和小資化的傾向。即便是寫生活,也總愛寫些光怪陸離的場景,或者與老百姓完全沒有關聯的生活。我一直在琢磨,小說的筆觸寫社會,可社會的發展變得如此迅速,各種生活景象撲面而來,作者如何捕捉到社會的敏銳點以及老百姓的內心深處?現在的小說題材重復,手法也在撞車,故事不新鮮,人物不感人。一位參加過文學評獎的評委也對我發出感慨,即便是獲獎的小說也有題材相撞、故事差不多的現象。怎么就造成了這種尷尬局面呢?怎么寫著寫著就都朝一條路上走呢?讀者看完小說,覺得在什么地方看過,或者看完了以后失望地說,還不如我看到的生活精彩呢。過去說,寫小說一定要有生活,現在則是一定要有精彩的生活,比讀者看到的生活更震撼。我是寫小說的,知道做到震撼很難,做到比讀者看到的生活精彩也不易。其實寫都市小說表面載體是在講故事,實際上故事只不過是載體和平臺,在故事里面它的包含量很大,提供的多元化信息量也很充足。一些新思維、新的生活方式、新的社會導向、新的觀點都要包含在里面,只是作家把觀點和旨意全都糅在了故事層面上。我聽見一個文友說:作家在寫都市小說上比什么?比你有沒有一種啟發人、啟發社會的觀點。你沒有觀點,你就沒有文學的社會影響力。著名作家蔣子龍說過,一個作家關鍵要有想象力。小說創作就是這樣,它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可以浮想聯翩,那么讀者才有了跟你享受的可能,才有了一種歡娛感。想象力不是走怪誕的路,是對生活的再理解,是對本來就很復雜神奇的生活再現。
一個作家寫作的關鍵是如何把小說寫得更加精彩,更富有陌生感和新鮮感,更有文化韻味,更有精粹的地域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