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很遠的地方（組詩）

回到春天

往回走

走到時間閉環(huán)春天的節(jié)點

拒絕衰老

和對抗焦慮最好的辦法

讓深眠和冥想

發(fā)生在白天，鳥鳴和流水聲為床

喜歡“正在發(fā)生的事物和過程……”

比如雪在融化，樹葉在腐爛，枯枝上

躥出綠火星，人間像電焊鋪

春光耀眼，飛濺

所有愛恨、郁悶

都輕于頭頂飄過的云

寫作回歸于寫——

像剝掉殼的雞蛋，去掉了束縛

去很遠的地方

這種愿望不可遏制，又強烈

像夢到了什么

突然醒來

想要去完成一個很早的心愿

但又不清楚

很遠的地方到底有多遠

不知具體的地名

像一封無法投遞的郵件

不能像目的明確的年輕時候

懷揣蜜罐和玫瑰

坐著綠皮火車，穿過山體隧道

來到外省他鄉(xiāng)

走出站臺撲進敞開的懷抱……

或許，是因為太過于模糊抽象

而無法抵達

在浩瀚的生命里

去很遠的地方，反而像一顆星

吸引著我

橋和倒影

橋哪兒也去不了，哪兒也不想去

橋在河的胸口描畫自己的身影

橋有落花的心思

于是，我們看見不能走動的橋

朝河心不斷投擲橋影

一條緩緩流動的河，出于愛或愧疚

不斷重復(fù)舊日生活的片段

給一座橋

制造寂靜，又打破寂靜

黃昏的河畔常常有一個女人

出現(xiàn)在橋的視野

她像橋一樣凝視河流

深不見底的內(nèi)部，她看到的

誠如固守于斯的橋所見

她對緩慢流逝之物的深愛與無奈

也如這座橋

世上任何事物都無法打破

死一樣的僵局

風不能，雨也不能，只有橋自己

撕日歷的女人

每天我好像只做了這一件事兒

撕下日歷，在它反面

畫蒼茫大西北，天高云闊的賀蘭山

青海湖，七月的門源花海

麗江古城束河小鎮(zhèn)

青島、大連、哈爾濱、呼倫貝爾大草原……

幾根桐枝窩著一輪明月

似睡非睡時聽到幾聲夜鳥叫

驚醒總會略感羞愧

像酒到酣處不能自已的人

有時大中午，我就開始撕日歷亂涂亂畫

有時畫春天，有時畫秋天

現(xiàn)在我常常畫鄉(xiāng)下廢棄的老屋

頹垣斷壁，苔蘚和蛛絲

風吹過如林的荒草

能聽到蟲鳴，母親呼喚我一聲接一聲

雨和鳶尾

除了聊勝于無的雨

就是幾叢鳶尾

針葉松林下，藍紫色的花霧

我總覺得會有人衣袂染香

捧著書，從那里出來

當然不會是我，也不會是

只在世界讀書日那一天讀書的那群

幽冥和古意

也不是來自于傍晚的雨和鳶尾花

始于一個人的內(nèi)心寧靜

植樹的人

植樹的人來到去年植樹的空地

挖出枯死的果樹苗

又種下新的

每年春回大地，他們都這樣

把去年春天做過的事情

今年再做一遍

他們年復(fù)一年重復(fù)同一件事

接下來的日子

植樹的人又慢慢淡忘這件事情

再無問津

他們的生與死，花開與落

結(jié)沒結(jié)果……

植樹的人幾乎缺席了果樹苗

成長中所有重要時刻

或許他們只在意每年春天

植樹節(jié)時

要種幾棵果樹許一個宏大愿望

為那些果樹，或自己

下雪了

大自然開始自己清潔自己

從夜晚到清晨

從看得見的地方到看不見的地方

從它的外部到它的內(nèi)部

從灰蒙空中，從高處

越來越多的白乳膠刷投身于

這場龐大的清潔運動

越來越多的麻雀、灰鷗雪地上

梳洗羽毛

大地潔白，猶如一塊巨型白桌布

穿淺灰色天鵝絨睡衣的人

和手中的垃圾袋

像逃逸中的一粒干飯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