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曲草原濕地
黑頸鶴捎著兩末雪痕,從雪山而來。
濕地上,秋風早已將稀薄植被,吹得金黃一片。
藍天深深跌入水中。黑頸鶴翅膀的黑色泄露遠方,秘密通道般的叫聲,那是另一重時光與隧道。
亙古以來,它們,就是如此揮動翅膀,使得邊沿一瞥黑色消失不見。像許多白晝。
來到寒冷濕地,像許多白晝,就著蘆葦的金色,取暖。
明明攜帶著雪,卻并不打算融化。
茶馬古道
茶馬古道,騾馬走過,回蕩鈴鐸。
茶馬古道,沉甸甸是茶的褡褳。
茶馬古道,生是生的奔波。
茶馬古道,死是死的休憩。
茶馬古道,風是風在來去,影子是影子的重疊。
青的青稞,磨細糌粑的口感。咸的鹽巴,雪山純白。
茶色濃厚,溶化一坨酥油。步履穩實,兩行生活。
在道路旁做標示,綠草邊,畫一棵小草。
草原消隱,融入藍色天邊。
我將隨風起伏,今生的綠,傾吐成墨綠。無聲訴說,我將隨著蘇魯的潮水,到來,離去,緊緊依偎甘南,這片土地。
我將塵粒般的命運,抒寫在茶馬古道。隨春風明滅,隨時光更迭。
我是萬物,留在茶馬古道的靜默。
將歌聲獻給歌手,酒杯放置在草原,借由抒情的詞語,從此剩下不能忘卻的。
茶馬古道是風,也是一匹馬,飛逝著時光的飛逝,一切顯現皆為永恒。
喀班巴依雪峰
云山霧罩,不被雪埋沒的雪嶺云杉,忍受季節中的創傷和治愈。傷口呈現,大片銀白色,治愈來自沁出林梢的墨綠。
一座木屋,氣定神閑,覆滿白雪,但核心持存溫暖。
爐火熊熊,松木柴散發濃烈香氣,我想,與你相擁坐在火堆前,讀詩,讀一首詩中肆虐,被火焰吞噬的樣子。
灰燼尚未呈現,我還可以握住書脊,看著文字,從兩旁滑落入夾縫。
渴望夏天到來,庫爾德寧草原鮮花盛開,夏牧場,氈房潔白,牛的脊背閃爍褐色光芒。
綠色從山嶺,跌落至谷底,雪嶺云杉高高地聳立,又讓它連接起時光,這個靜默的草原名詞,喀班巴依雪峰在天邊潔白,雪花閃爍銀色。
喀班巴依用雪的視野,冷靜拒絕庫爾德寧,奉獻的生機和蓬勃,而白色雪峰亦有動容,在一次次動物的叫聲中,傾身。
雪永遠新鮮,而生命蒼老,需要漫長的冬天,來過渡疲倦,脆弱,和耐心。
坎蘇溝
一遍遍,流水記憶石塊。
靜止中,石頭們截流,同樣流淌中的夏牧場之綠。流水,千百年流淌同樣音韻,石頭總是不能立刻答應,也無法對明亮呼喚產生厭倦。目送雪白浪花在不認識的石頭背上沖擊,離去,告別之音傳來。
石頭,和哈薩克氈房,一樣被生活停佇立在明麗夏牧場。
流水練習記憶的音律,石頭在封閉之中,也知道夏日到來,百花盛開,像四面打開的窗戶,可以看見不同方向的花香,和炊煙,和云朵見面、問候。
馬、牛、羊,三種動物,忽然聚在一起,嗅聞對方。
坎蘇溝珍存著的,年深日久的氣息,石頭靜止,也會為其中某種氣息著迷。
宴飲,或倉央嘉措
吹笛,唱歌,彈奏弦樂。在座諸位,情感鋪陳。在傾聽中,或者飲酒,柏拉圖般默默記錄,蘇格拉底不緊不慢,智慧的優美流淌,放下酒杯的手。在一曲結束時,停止一切動作,仿佛山中石頭,御風懸置,寂靜之美。
屬實是時日累積的空與曠,讓余音裊裊,秘密落下來。
世間最好的風,慰藉寒冷、勞苦、汗水。
這夢一場,宴飲繼續,歌聲不息。
這醉一場,不訴離殤。
藏族溫柔,長期在海拔三千米以上,身如石頭般溫柔,靜默。
藏地流傳風中蓮花,在拉薩城、布達拉宮,青海湖畔的故事。
藏地老人、孩童靜靜歌唱,這樣一位人物,僧人、詩人,悲劇性人物。
根蒂牢固生長,民歌般生長。
寸土不讓,覆蓋藏地寂靜而干燥的土地。
并非本意。在喜馬拉雅山麓,或地圖上凸起的藏域嗎,仿佛陽光般,照亮成長、愛情、夢想這些好詞,照亮一代又一代好人。
他們歌唱倉央嘉措這個名字,像在唱遠離時間,遠離死亡,緊貼自己的一部分。
薛菲,藏族,甘肅甘南人,現居新疆伊犁。伊犁師范大學圖書館副研究館員,魯迅文學院學員。有作品發表于《詩刊》《星星》《當代·詩歌》等,曾獲第二屆、第四屆金羚文學獎。著有詩合集《在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