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數字技術的高速發展,重塑了如今萬物的存在形態以及互聯方式。對于法治領域而言,法治的轉型離不開對數字技術的應用與把握,而數字檢察可謂是將數字技術與司法實踐結合的典型例證,同時也是當下法治轉型的必然選擇。ChatGPT作為新型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代表,具備超強的數據處理能力、深度學習能力,將其與數字檢察融合不僅能夠接軌將數字技術作為司法實踐輔助工具的國際法治風潮,還可進一步提升我國在司法實踐中運用數字技術的能力。二者的融合可從三個方面展開:其一,可運用ChatGPT加強算法模型貫通融合,建構司法裁量智能輔助范式;其二,可運用ChatGPT健全與完善數據法益保障制度;其三,可運用ChatGPT增強法律監督效能,推動數字法治監督制約機制銜接貫通。同時,還應當規避對ChatGPT使用過度依賴的人倫風險以及ChatGPT使用過程中數據泄漏的技術風險。
關鍵詞:ChatGPT;人工智能;生成式AI;數字檢察;數據風險
基金項目:海南省研究生創新科研課題“海南自由貿易港企業刑事合規問題研究”(項目編號:Qhyb2022-12)
中圖分類號:D92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982(2024)02-0040-08
毋庸置疑,當下我們已經步入了數字時代。數字技術的高速發展,重塑了如今萬物的存在形態以及互聯方式。以數據為表達方式將一個又一個實體物轉化為元宇宙場域下的虛擬物是這一時代最基本的現實寫照,這種表達方式不僅打破了傳統社會下現實與虛擬二元對立的邏輯思維方式,而且還進一步模糊了現實與虛擬的應有界限。(1)在數字時代的變革影響下,人類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其中法學研究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方面。近年來,在數字技術高速發展的大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尋求將數字技術與司法實踐相融合的法治道路,我國也不例外,其中數字檢察就是這一背景下誕生的一個全新的命題,這一命題的分析解讀對于我國法治的發展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2) 2022年11月30日,美國人工智能研究公司OpenAI正式發布了一款名為ChatGPT的生成式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這款機器人一經發布便推動著人工智能浪潮迅速席卷全球。ChatGPT作為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代表,幾乎完美地具備當下人工智能技術的所有優點。(3)而依本文所見,這些優點如果能夠應用到我國數字檢察建設的過程當中,那么必然會對我國法治現代化建設起到極富啟示性的作用。如何將二者結合以及更好地結合,本文將圍繞著這個問題展開分析。
一、數字檢察:大數據時代下法治轉型的必然選擇
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大數據不僅是一場技術革命,一場經濟變革,也是一場國家治理的變革”,“大數據正有力地推動著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走向現代化,正日益成為社會管理的驅動力、政府治理的‘幕僚高參’”。(4)對于法治領域而言,同是如此。大數據時代下,法治的轉型離不開對數據的應用與把握,而數字檢察可謂是將數字技術與司法實踐結合的典型例證,同時也是當下法治轉型的必然選擇。
(一)數字檢察的理念解讀
數字檢察是指以大數據技術為基礎,利用現代數字科技實現將人工智能技術與法律監督工作的深度融合,由此完善智能機器學習機制,建立起法律監督數字模型與配套系統的一個動態過程。對此,也有學者將這一過程形象地比喻為“數智”檢察、法律監督數字化。(5)數字檢察主要由“數字”與“檢察”兩個核心概念構成。其中,“數字”主要是指處理數據的數字技術,數字技術是一個綜合的概念,包括對數據存儲、利用、處理等各個方面的技術。而“檢察”則是指檢察機關所負責的工作,在我國檢察機關是代表國家依法行使檢察權的國家機關,其工作主要是對犯罪人刑事責任的追究,具體包括提起公訴和實施法律監督兩個方面。自大數據時代到來伊始,我國檢察數字化的改革就歷經了智慧檢務、智慧檢察,以及數字檢察的發展過程,可以說數字檢察就是在前面二者的基礎之上的深入探索。(6)通過上述對數字檢察理念的分析,我們可以認為,數字檢察的構建實際上就是實現對檢察工作數字運用的過程由“工具化”向“要素化”轉變的過程,讓數字不再僅僅是一種工具,更多的是檢察工作本身的一種要素。
(二)數字檢察的任務
1.效率保障:檢察工作效率的提升
司法權本質上是一種判斷權,這種判斷權實現的過程就是司法活動展開的過程。司法效率的保障是司法活動順利開展的基本邏輯,也是司法公正得以維持的內在要求,正如那句法諺所云——遲到的正義為非正義,這種正義包括兩個層面的內涵:一方面,保證不讓清白的人承擔不應由其承擔的時間責罰;另一方面,保證不讓有罪之人承擔超出其責任范圍的時間責罰。在傳統的司法理念當中,司法活動的根本價值在于司法正義而非司法效率,但這并不能否認司法效率是司法正義實現的基礎。尤其是進入現代社會,在人際關系高度復雜化以及市場、貨幣、網絡媒介共同作用的背景下,矛盾糾紛也是越來越復雜,司法效率提升的積極意義便能得到充分的體現,它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修復或者恢復社會關系,為社會經濟發展保駕護航,充分發揮其財富效用。(7)有資深檢察官更是指出,在司法實踐當中,檢察機關通過數據分析形成違法犯罪線索追蹤的“篩子”,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就能通過這個“篩子”過濾出來的數據交集點與異常點,從而精準鎖定犯罪嫌疑人,這就極大地提高了司法效率。(8)數字檢察將數字效能和法治效能緊密融合,二者的有機融合不僅充分煥發了現代法治的社會治理效能,而且也為檢察機關將社會治理“后半篇文章”做成保障“中國之治”的“大文章”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重大契機和強勁動力,讓“中國速度”在司法實踐的過程中也能得到充分彰顯,為司法正義的保障打下了堅實的時間基礎。
2.正義護航:檢察工作司法公正的促進
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德性,就好像真理是思想體系中的核心部分一樣。在司法領域當中,一些法律或者制度無法體現公平正義,那么不管它們被安排得多么妥當,執行得多么有序,它們所面臨的結局也定然是被改造或者廢除。而在數字檢察工作中,正義同樣應當放在首要位置,正如有學者所言:“公平正義是司法的靈魂和生命,數字正義證成是數字檢察建構的使命。”(9)關于正義的定義,羅爾斯曾指出,“正義是指在一個社會里平等公民的各種自由確定不移,由正義所保障的權利絕不受制于政治的交易或社會利益的權衡。在這個社會當中,正義意味著否認了為了一些人的更大利益而剝奪另一些人的自由這一行為的正當性,同時亦不承認許多人享受的較大利益能綽綽有余地補償強加于少數人的犧牲。”(10)數字檢察工作推進的目的之一,就在于最大程度地保障司法正義。在大數據時代,我國正處于一個高速發展的階段,萬物皆可轉化為數據是這一時代最為顯著的一大基本特征。可以說,數據的掌握與應用事關科技發展、社會生活、信息交流等各個方面。而數字檢察工作,則是將數據這一新的生產要素融入到了檢察工作當中,讓它的能量得到充分施展,為檢察工作的發揮深度賦能。大數據技術的加持將會大大降低檢察工作過程中錯誤發生的概率,從而促進檢察工作的司法公正性。
二、ChatGPT與數字檢察融合的必要性
ChatGPT的全稱為“Chat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可以直接翻譯為“聊天生成預訓練轉化器”。從廣義層面來看,ChatGPT是指在綜合了多種人工智能技術之上,具有數字學習能力、創造能力、編輯能力,能夠收集、加工、優化各種信息數據,然后根據使用者的需要生產出滿足其預期的內容的一種智能式認知理解模式。而從狹義層面來看,ChatGPT就是一款基于GPT-3.5架構的大型語言模式(Large Language Mode, LLM)。(11)無論是將ChatGPT定義為一種“認知理解模式”,還是定義為基于復雜技術的大型聊天模型,均不能否定ChatGPT與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的高度關聯性,換言之,ChatGPT本質上就是一種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12)從ChatGPT的運行特點來看,其具備超強的學習能力、創造能力與交互能力,而這三種能力是現代法治當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因此如果將ChatGPT融入到我國數字檢察建設的過程當中,不僅能接軌國際法治風潮,還可賦能國內法治現代化動力。
(一)接軌國際法治風潮
當今世界正處于信息變革的時代,在數字信息的主導下,互聯網領域實現了由桌面到掌上,再到智能全球的質的飛躍,而這一飛躍不僅引發了社會秩序的重大變革,同樣也引起了人們對現有價值理念的思考。世界各國法治發展的智慧化與數字化便是這種重大變革以及價值理念思考過程的應有之義。對此,有學者更是指出,“從法學的視角來看這種變革,我們可以發現世界各國現有的法律制度以及司法實踐正在面臨著‘破窗性挑戰’和‘創造性破壞’,如何應對或者適應這種‘挑戰’與‘破壞’是當下司法實踐不可回避的重大理論命題。在一定意義上講,這早已不再是對新問題、新挑戰、新領域的簡單作答,而更像是一場涵蓋法學理論、法律制度以及司法實踐的‘法律變革’。”(13)人類社會經歷了農業社會、工業社會以及信息社會后,開始正式步入智慧社會。本質而言,智慧社會與人類進入互聯網信息時代密切相關,與人工智能技術、云計算技術、物聯網等技術的發展密不可分,由此觀之,智慧社會是以數字化為前提,智能化為手段,網絡化為路徑,三者深度融合而形成的一種社會形態。在智慧社會下,全球法治風潮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不僅影響著法治實踐領域的變革,在思想領域還深度影響著法律價值、法律關系、法律行為這些方面的變革。
首先,在法律價值方面,全球法治出現了全新的數據正義觀、算法正義觀等理念。數據正義觀是指在現有法律框架下,對數據的合理利用、存儲等方面,通過法律的手段予以保護的觀念。在現有數據違法犯罪行為猖獗的情況下,這種法律正義觀所能彰顯的時代價值更是展露無遺,例如2013年雅虎網絡防護措施失策被黑客破解,直接因此導致了30億賬戶數據被泄漏出去;又如2016年網約車平臺Uber公司受黑客攻擊,導致用戶數據的泄漏;再如2018年Facebook公司的“數據門”事件,都是當下惡劣數據環境的真實寫照。(14)而更讓人們費解的是,一些科技巨頭對于這種惡性數據泄漏事件竟采取沉默的態度。(15)事實上有學者通過研究指出,除了數據泄漏外,目前世界各國的互聯網領域還存在著諸如數據投毒、數據偽造、數據竊取、數據濫用等新型的數據侵犯方式,如此種種,足以引起人們對數據安全的重視。(16)而算法正義觀則是數據正義觀的衍生產品,算法是建立在數據的基礎之上進行運算的代碼方程式,算法正義觀要求人們所采取的這種代碼方程式必須做到公平公正,而不能利用其中的信息差剝奪相關利益群體的基本權益,諸如算法霸權、算法殺熟、算法歧視等均是算法正義觀所不能容忍的行為。
其次,在法律關系方面,權利義務關系也發生了結構性的轉向。一方面,新型法律關系的主體與客體類型日益增長,這樣一來也間接地影響了原有權利義務關系的結構,例如智能機器人究竟是不是“人”?即便是“人”,它又能否或者應當承擔法律責任呢?這是主體層面顯現出來的法律基本問題。另一方面,私權利與公權力的同步增長,也對現代法治權利義務關系的結構性轉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由于網絡空間具備高度的自由,無論是個人還是國家都在這個自由的空間里享有著自己的權益。就個人而言,諸如信息自決權、網絡隱私權等都是私權利涌現的一個重大體現;而就國家而言,亦產生了諸如網絡主權、“國家監管權”等新型權力,面對權利和權力的劇增,我們不僅要想辦法將其限制在合理的限度之內,還要思考如何預防以及調和二者之間的矛盾,使得二者能夠進入一個良性發展、循環的范疇。
最后,在法律行為方面,司法實踐當中則是形成了諸如雙重空間、行為協同、人機混合的復雜行為模式、因果關系以及社會后果。在現代法學理念當中,法律行為就是指具有法律意義和屬性,能夠引起一定法律后果的行為。法律對社會的調整是通過對各種具體社會行為的調控而實現的,從這個意義來看,法律就存在于可以觀察到的行為當中,而非完全建基于法律規則當中。法律雖然表現為規則體系,但是實際上則是以人的行為作為邏輯起點。前述復雜的行為模式下,司法實踐中因果關系的判斷就會變得更為困難,為了保障辦案機關的效率與準確性,就必須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因此世界各國均在司法實踐中融入了人工智能數字技術,并通過這些技術來盡可能取代一些簡單的程序性工作,這是一種國際化趨勢。
面對上述國際法治的重大變革,作為發展中國家的我們如何去應對,將會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時代命題。應對上述重大變化,一方面需要投入巨大的物力支持,這種物力的支持更多的是體現在經濟層面,通過經濟支持來完善現有數字技術,讓數字技術在我國的法治建設中發揮其應有的效用;另一方面則是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而從目前我國司法實踐來看,案多人少是現在最為顯著的一個特點,在這種情況下,亟須尋求一種能夠中和上述問題的有效之策。而依本文所見,ChatGPT作為一種新型人工智能技術,將其融入到數字檢察建設的過程中,對于推動我國與國際法治接軌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將ChatGPT融入到數字檢察的過程當中,一方面不僅能夠推動現有司法實踐的辦案效率,刪減一些繁雜而又不是必須由人工處理的程序性工作;另一方面則能夠順應上述國際法治風潮,在法律價值、法律關系以及法律行為的理解上與國際高度接軌,如此一來便確保了我國能夠與世界各國在同一理論平臺上討論數字法治問題,這對我國的司法實踐而言大有裨益。
(二)賦能國內法治現代化動力
法治現代化是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法治現代化的開展就是圍繞著中國司法實踐的現有問題,點對點、面對面地形成應對方略,從而形成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的法治現代化道路。(17)縱覽目前我國司法現狀存在的問題:一方面,當前司法數據顯示我國基層法院法官、檢察院檢察官人均結案數非常龐大,這種高強度的工作要求,讓眾多法官、檢察官的精力難以跟上,因此越來越多入額法官、檢察官都選擇了跳出司法系統,投身律師行業;另一方面,通過大數據的分析與掃描,還可以發現許多改判或者發回重審的冤假錯案,主要都是在證據方面出現了比較嚴重的問題,而證據的審查主要是依靠人力審查,因此事實上這些問題的發生原因主要是集中在一線辦案人員有能力所不為或有能力無精力為之上。(18)總而言之,目前司法體制下,單純依靠一線司法辦案人員還無法過濾掉證據中所有的瑕疵。從目前所顯現的這些問題來看,我國法治現代化能力的提升具有速度、精準度以及廣度的現實需求,只有滿足這三大需求,我國法治現代化的建設才有望實現。速度要求司法辦案機關在辦案過程中盡可能快速;精準度則是要求辦案機關不辦錯案、冤案,更不能辦假案;而廣度則是要求必須利用好現在互聯網時代下的大數據工具,從各個知識領域中提取相關要素從而充分分析案件情況,為前述的速度、精準度服務,爭取整個辦案過程快而準。
圍繞著這些角度,必須引進ChatGPT作為賦能我國法治現代化動力的必要工具,才能最大限度地滿足我國法治現代化的需求。從ChatGPT的技術內容來看,其主要融合了基于人類反饋的強化學習(Reinforcement Learning from Human Feedback, RLHF)與指示微調(Instruction Tuning)兩項核心技術。(19)在這兩項核心技術的支持下,ChatGPT近乎完美地表現出了啟發性內容生成、對話情景理解、序列任務執行以及程序語言解析能力,基于龐大的數據支持,這些能力能夠保障ChatGPT可以對多種代碼程序進行解構與算法分析,同時根據使用者的需求自動生成相應的代碼程序對相關問題進行分析解讀,進而生成答案或處理方法,這樣一來便能夠確保我國法治現代化發展的速度、精準度與廣度,為我國法治現代化賦能。
三、ChatGPT與數字檢察融合的實踐路徑
基于上文對數字檢察以及ChatGPT的簡要分析,可以得出的結論便是將ChatGPT這項技術融入到數字檢察建設的過程中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但是如何將二者結合還是一個亟須闡明的問題。本文將從以下三個方面展開談談如何將ChatGPT融入到數字檢察當中。
(一)運用ChatGPT加強算法模型貫通融合,建構司法裁量智能輔助范式
算法本質上是一種數學模型,這種模型是被設計來評估數量巨大的人群的,算法極其擅長處理巨量數據,而且處理成本很低,這也是它們的優勢所在,因此算法本身就是一個辯證的事物,用得好將會帶來益處,用得不好將會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有學者也將算法比喻為一種數學殺傷性武器。(20)無論是ChatGPT,還是與ChatGPT同類的新型人工智能產品,例如無人駕駛汽車、面容識別軟件、智能家電等均離不開算法的支持。ChatGPT所涉獵的是人類語言模型部分,而人類語言部分由于人類大腦是人體最為復雜的部門,因此在算法設計的過程當中面臨非常大的挑戰,算法本身也注定特別復雜,換言之,即便這種算法設計出來,也必須依靠強大的“算力”才能夠支撐。(21)在算法運行的過程中,統計系統必定需要反饋通路,以保證系統出差錯時運行者能察覺到。而ChatGPT本身具備超強的學習能力與模仿能力,當這一反饋通路中出現障礙,ChatGPT便會啟動應激方案,不斷地使用這一差錯訓練模型,以此深度剖析該模型并糾正其中的瑕疵,使之變得更加智能化。面對不同的領域,ChatGPT會采取不同的算法進行運算,然后得出數據供人們使用。通常而言,由于ChatGPT處理的數據量十分龐大,如果依靠人力將不同領域的數據進行對比和分析,那么其成本將會非常大,有時甚至還無法完成。因此,必須要推動ChatGPT本身來融合各個領域的算法模型,讓這些模型在運算之初就能夠朝著人們提出問題的方向合乎邏輯地運作,這樣一來,比起前述算法模型的單獨作戰而言,這種團體合作模式更加合理高效。
在算法模型貫通融合的背景下,檢察工作進行過程中便得到了強大的數據材料支持,將這些數據材料運用到司法裁量的過程中將會取得非常可觀的收益,也由此更能推動司法裁量智能輔助范式的構建。(22)司法裁量智能輔助范式是指在司法裁量的過程中融入人工智能技術輔助定罪量刑,從而達到提高司法辦案效率,降低司法工作人員壓力以及提升定罪量刑質量的司法實踐模式,這種模型一旦形成,便具有推而廣之的屬性。(23)基于前述ChatGPT的強大功能,因此將其作為司法裁量智能輔助范式中的基礎工具具有天然的優越性。在檢察工作當中,司法裁量主要包括定罪與量刑兩個方面,因此在運用ChatGPT時必須服務于這兩個方面。具體而言,可以通過ChatGPT對大量案件司法裁量數據的對比與分析,將這部分數據放置于前述“團體合作模式”的算法模型下進行歸納,并且由此總結出規律,然后形成一個可以供大家參考的數據報表,司法工作人員再對數據報表進一步分析,最終作出決策。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司法裁量智能輔助范式的重點是這種人工智能的融入必定只能是種輔助機制,絕不能喧賓奪主而成為檢察機關刑罰裁量的決定性依據。正如有學者所言,“無論算法技術如何升級,智能裁判終將只能由人類作出,機器只不過在特定事項上獨立替代法官作出裁判決策而已。”(24)本文認為,在司法裁量的過程中,定罪部分是決定案件“質”的部分,這一部分直接關乎著當事人的命運,因此在這一部分當中ChatGPT的使用必須充分克制。而量刑部分則更多的是決定案件的“量”,重要性相較于前者而言相對較弱,因此在量刑部分則可以進一步發揮ChatGPT的技術優勢。
(二)運用ChatGPT健全與完善數據法益保障制度
傳統法學理論當中,法益概念的界定必須符合四個基本原則。首先,法益必須是與“法”相關聯的;其次,法益必須與利益相關聯;再次,法益必須與人相關聯;最后,法益還必須與憲法相關聯。有鑒于此,當前法學理論通說認為,一般意義上的法益概念是指根據憲法的基本原則,由法所保護的、客觀上可能受到侵害或者威脅的人的生活利益。(25)法益是判斷一個行為是否侵害了法律所保護的人的生活利益的根本標準,沒有法益概念的存在,那么對行為法律層面的判斷將失去了基本的參照。在數據不法行為的判斷當中,同樣離不開法益概念,只是在數據不法領域所依據的是數據法益。數據法益是指不法行為所侵害的受法律保護的數據利益。由于數據的多元化與復雜化,如果說沒有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是很難對現有數據利益進行歸納分類的,因此ChatGPT的介入顯得尤為必要。依本文觀點,可以從以下三個步驟展開對ChatGPT的應用,從而達到健全與完善數據法益保障制度的目的。
首先,運用ChatGPT完善現有數據犯罪的刑事制裁體系。數據犯罪不同于傳統計算機犯罪,也不同于網絡犯罪,該類犯罪特指通過各種技術手段將數據作為犯罪對象,由此嚴重擾亂國家數據管理秩序的那部分犯罪行為。(26)數據犯罪是一類具有極高科技性、復雜性的犯罪類型。數據犯罪的猖獗,對我國現有刑事制裁體系造成了沖擊:一方面,大數據背景下的對數據安全造成威脅的特別危險無法一一具體化,只能通過現有辦案經驗來抽象感知;另一方面,前述特別危險行為背后的法益如何類型化也變得十分困難。(27)治理數據犯罪,還是得依靠數據技術本身,此時可以依靠ChatGPT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將司法案例中的危險行為數據提取出來,然后一一具體化為檢察機關提供可用參考,隨后再進一步將危險行為所侵害法益進行類型化區分,從而完善我國現有數據犯罪的刑事制裁體系。
其次,運用ChatGPT完善涉人工智能管控失職類犯罪的司法責任體制。利用人工智能實施犯罪當然是一種犯罪行為,但是人工智能作為一種國家高度監管的事物被用來實施犯罪,這背后是否又存在著監管失職的現實問題?畢竟如果監管到位,那么這類犯罪的發生率將會大大降低。但是從目前的司法體制來看,這類犯罪的歸責體制仍未明確。因此通過ChatGPT完善涉人工智能管控失職類犯罪的司法責任體制也是健全與完善數據法益保障制度非常重要的一環。一方面,可以通過在相關人工智能管控單位植入ChatGPT以實現對這方面違法犯罪行為的監督;另一方面,可以利用ChatGPT將已經出現的涉人工智能管控失職類犯罪進行分析歸納,例如對慣用行為方式、工作風險點、責任形式、主體特征等歸納總結,由此完善該類犯罪的司法責任體制。
最后,運用ChatGPT增強刑事訴訟過程動態智能化能力。例如在對刑事訴訟活動輔助性工作當中,可以通過ChatGPT實現對知識服務智能推送、遠程視頻辦案、視頻智能分析、智能語音傳送等工作的分擔。(28)而進一步到刑事訴訟的具體活動中,還可以通過ChatGPT完成組織專家論證的工作,通過對收集到的司法數據進行深度學習,然后提升決策模型的復雜化程度,最后模仿專家論證得出結論。當然,在刑事訴訟的具體活動中,不應當過度強調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術的使用,這就需要檢察機關在實務中把握好具體的度。
(三)運用ChatGPT增強法律監督效能,推動數字法治監督制約機制銜接貫通
近年來,檢察機關利用大數據技術履行法律監督職能已經成為常態,通過大數據技術檢察機關可以準確把握犯罪的基本特征,并且監督辦案機關形成快速反應機制,從而高質量地指控犯罪,保障被告人的合法權益,維護社會穩定。總而言之,數字技術能夠有效地提升檢察監督辦案質效和監督能力,是數字技術與檢察監督的“跨界融合”,是檢察實踐發展的客觀趨勢,只有順應這種趨勢,才能書寫數字檢察的新篇章。(29)而ChatGPT作為當下人工智能技術的代表,將其融入到數字檢察的過程中,能夠起到增強法律監督效能的作用,具體可以在ChatGPT算法中設置數據收集程序,收集運作過程中人民群眾所反映的情況,然后再通過ChatGPT精準識別人民群眾的實際需求,最后由ChatGPT在綜合分析前面二者的基礎之上,形成反映人民群眾真實意愿的初步報告傳遞給檢察系統,最后由檢察系統作出決策。
四、ChatGPT與數字檢察融合過程中的風險規避
雖然ChatGPT能夠為我國數字檢察的建設帶來大量的福利,但是在人倫層面、法律層面,這種新型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仍然存在著不容小覷的應用風險,這是必須引起我們重視的一個環節。從人倫層面觀之,我們面臨的問題是,ChatGPT好用是否就意味著人類可以過度依賴這種工具,而逐漸忘記自己存在的意義。從法律層面觀之,ChatGPT作為一種新生技術,它仍未完全成熟,其中還存在著技術性風險(30),這種技術性風險主要就體現在數據的保護層面。對于這種數據的保護,我們是否又應該要給予足夠的重視?本文將這項風險歸納為內在風險與外在風險兩個方面來進行解讀。
(一)內在風險規避:防止對ChatGPT使用的過度依賴
系統思考的能力或者說思維方式,以及不斷去挑戰極限的精神,應該是人類立足于世界的根本所在。每出現一次思維方式的突破,人類的思考能力就完成了一次進化,這對于今天或者未來的人而言,應該對世界永遠充滿這些需要突破的極限而感到興奮。智能時代已經悄然降臨,計算機、人工智能或許能夠幫助我們解決問題,但是卻不能夠取代我們提出問題,也就是說思考能力不僅在人類進化和現代智人形成的過程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未來也依然是人類這一神奇物種最為獨特的“生物標簽”。(31)人類如果要繼續生存下去,就必然不能夠放棄或者說肆意揮霍這種獨有的思考能力,在每一次的科技進步當中,人類都必須要深入反思,究竟這種科技進步的背后是否潛藏著消滅或者說引導人類消滅自己思考能力的危險性。對此,有學者也指出,“不可否認,人類社會的每一次重大變革,人類歷史的車輪不斷朝前邁進都離不開科學技術的驅動,可以說,每一次技術突破都極大地提升了人類的生產力,但是在這種變革背后所潛藏的卻都是扼殺人類深度思考能力的巨大風險,因為‘坐享其成,安于現狀’畢竟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劣根性,同時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一次又一次的技術突破還會讓人們對于‘勞動創造價值’失去了概念,由此而動搖了人們長久以來通過勞動獲取回報的經濟機制基點和精神激勵體系,如果說前者是技術變革給人類這一物種帶來的精神層面的潰敗,那么后者便不僅局限于精神層面,更有物理潰敗的意味蘊含其中,這種潰敗是我們看得見、摸得著的,這或許將成為智能時代人類所面臨的最大的挑戰。”(32)由此觀之,在ChatGPT與數字檢察融合的過程中,我們必須時刻保持“人為中心”的工作理念,同時明確工作中ChatGPT使用的紅線,不能讓人工智能成為司法工作的主角。
(二)外在風險規避:防止ChatGPT使用過程中數據泄漏
ChatGPT由GPT-3.5模型提供支持,其本質上是一種具有超強算力的基于互聯網可用數據訓練的文本生成的深度學習模型,ChatGPT之所以具備這種超強算力,原因在于為了應對大量的數據處理的現實需要。OpenAI公司主要使用的是公共爬蟲數據集,其中蘊含著超過億萬的人類語言單詞量。對于ChatGPT這種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以及算法硬件能力,有學者更是將其類比人類大腦運轉的狀況,“人類大腦皮層大概有140多億個神經細胞,每個神經細胞有3萬余個突觸,因此,大腦皮層的突觸總數超過100萬億個,神經細胞通過突觸相互建立聯系。一旦GPT-4實現100萬億參數規模,就可以堪比人的大腦,意味著它將達到與人類大腦神經觸點規模的同等水平。這是相當令人震驚的一個水平,換言之,ChatGPT即將有望達到人類的思考能力。”(33)但是這也只是理想狀態下才有可能達到這種水平,事實上這還只是人們的主觀臆想。在龐大數據處理的背后,不可避免地還會出現數據泄漏的風險。正如有學者所言,“ChatGPT依賴數據、產生數據,是通過互聯網形式進行的數據流動,這種大規模的數據流動,由于其流動速度極快,流動范圍極廣,因此不可避免地會發生現有法律法規的適用性、數據的外泄及主控權等風險。”(34)事實上,除了ChatGPT本身的問題之外,數字檢察體系所依賴的大數據技術本身就具有數據價值密度低和數據關聯性強的特點,這使得數字檢察一方面在檢察監督的過程中必然會在無形中擴大數據暴露的風險,另一方面在司法數據共享的過程中也在加劇數據泄漏的風險。(35)由此觀之,在將ChatGPT融入到檢察工作的過程當中必須規避數據泄漏的風險,總體而言包括國家機密數據、公民個人信息數據以及社會公共信息數據。一方面,檢察機關在運用ChatGPT之前應當制定以數據風險為核心內容的相關配套制度與守則,明確罰則;另一方面,在使用ChatGPT之前必須集中對相關司法工作人員進行專業化的培訓,從而充分規避ChatGPT在使用過程中數據泄漏的風險。
五、結語
即將襲來的以數字技術為基礎的機器人、機器學習以及電子個人助手可能會引領著人類法治開創一個全新的時代。(36)在這個時代當中,越來越多由個人從事的工作都將由機器來完成。但我們必須時刻保持清醒——以人為中心的法治觀念必須作為司法實踐永恒不變的旋律。一方面,我們不必對數字時代的到來產生抵觸,甚至是恐懼的情緒;另一方面,我們仍需進一步以積極的心態去接受、接納數字技術與法治實踐融合的客觀事實。因為我們必須明白這樣一個道理:無論歷史進展如何,由人從事的工作肯定不可能消失殆盡,數字技術再先進也不可能徹底取代人類。大數據在社會發展中的巨大意義并不代表其能取代一切對于社會問題的理性思考,人類社會發展的基本邏輯不會被淹沒在海量的數據當中,換言之,對于“數據”這種蘊含著無限能量的“煤炭”,如何對其正確地開發與利用,決定權仍然掌握在人類的手中。(37)回到本文數字檢察這一命題,我們應當順應數字時代的變革浪潮,積極探索檢察數字化的新進路與新方法,將數字思維融入到檢察工作當中,同時還要深度強化司法數據庫,利用好現有數據,進一步發揮大數據在檢察監督中的作用。(38)
注釋:
(1) [英]維克托·邁爾-舍恩伯格、肯尼思·庫克耶:《大數據時代:生活、工作與思維的大變革》,盛楊燕、周濤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頁。
(2) 參見賈宇:《檢察機關參與網絡空間治理現代化的實踐面向》,《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21年第3期。
(3) 參見丁曉蔚、周孟博:《ChatGPT的內在與外在矛盾探析——兼及矛盾化解之道》,《當代傳播》2023年第6期。
(4) 參見《國家大數據戰略——習近平與“十三五”十四大戰略》,新華網2015年11月12日。
(5)(9) 參見高景峰:《數字檢察的價值目標與實踐路徑》,《中國法律評論》2022年第6期。
(6) 參見練節晁、劉晨雨、楊玥:《數字檢察之“數字”突圍——從“數字”壁壘到“數字”邊界》,《山西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23年第1期。
(7) 參見程關松:《司法效率的邏輯基礎與實現方式》,《江西社會科學》2015年第8期。
(8) 參見賈宇:《論數字檢察》,《中國法學》2023年第1期。
(10) 參見[美]約翰·羅爾斯:《正義論》,何懷宏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頁。
(11) 參見于水、范德志:《新一代人工智能(ChatGPT)的主要特征、社會風險及其治理路徑》,《大連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5期。
(12)(34) 參見張夏恒:《ChatGPT的邏輯解構、影響研判及政策建議》,《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5期。
(13) 參見馬長山:《智能互聯網時代的法律變革》,《法學研究》2018年第4期。
(14) 參見馬美瑤:《企業數據合規的現實困境與實踐路徑》,《信息安全與通信保密》2022年第7期。
(15) 參見吳攸:《從“人工智能”到“人文智能”——論科技與人文融合的問題與前景》,《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12期。
(16) 參見林偉:《人工智能數據安全風險及應對》,《情報雜志》2022年第10期。
(17) 參見范進學:《論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特色、標志與方法》,《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3期。
(18) 參見潘庸魯:《人工智能介入司法領域的價值與定位》,《探索與爭鳴》2017年第10期。
(19) 參見郝磊、溫志強、王妃等:《ChatGPT類人工智能催生的多領域變革與挑戰(筆談)》,《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4期。
(20) 參見[美]凱西·奧尼爾:《算法霸權》,馬青玲譯,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第16頁。
(21) 參見沈書生、祝智庭:《ChatGPT類產品:內在機制及其對學習評價的影響》,《中國遠程教育》2023年第4期。
(22) 參見彭中禮:《司法裁判人工智能化的正當性》,《政法論叢》2021年第5期。
(23) 參見張玉潔:《人工智能輔助量刑的法律風險與制度建構》,《學術交流》2023年第3期。
(24) 王玉薇:《智能裁判風險的技術正當程序控制》,《求是學刊》2022年第4期。
(25) 參見張明楷:《法益初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62-167頁。
(26) 參見劉憲權:《數據犯罪刑法規制完善研究》,《中國刑事法雜志》2022年第5期。
(27) 歐陽本祺:《論數據犯罪的雙層法益》,《當代法學》2023年第6期。
(28) 參見項金橋:《數字檢察的實踐背景與深化路徑》,《中國檢察官》2022年第9期。
(29) 參見白秀峰、許奎:《數字檢察法律監督新范式探索》,《人民檢察》2022年第21期。
(30) See Matt Reynolds, Words with Bots How Chatgpt and Other AI Platforms Could Dramatically Reshape the Legal Industry, ABA Journal, 2023, 109(2), p.2.
(31) [美]倫納德·蒙洛迪諾:《思維簡史:從叢林到宇宙》,龔瑞譯,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序言第2—4頁。
(32) 參見齊佳音:《從ChatGPT談人工智能時代的管理范式變革》,中國社會科學網2023年3月7日。
(33) 參見朱光輝、王喜文:《ChatGPT的運行模式、關鍵技術及未來圖景》,《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4期。
(35) 參見揭萍、孫雨晨、王攀:《數字檢察中的數據安全:風險、困境與保護》,《中國檢察官》2022年第23期。
(36) See P. Sean Morris, Global Innovation Law, Harvard Law Review, 2020, 96(2), pp.5-6.
(37) 參見喬路、白雪:《人工智能的法律未來》,知識產權出版社2018年版,第81頁。
(38) 參見金慶微:《數字檢察引領下民事訴訟類案監督的實踐與發展》,《中國檢察官》2021年第11期。
作者簡介:蔡鵬程,海南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海南大學犯罪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海南海口,570228。
(責任編輯 程 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