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跟好友相約在上海靜安寺附近吃飯,路過一家花店,看到居然有賣棉花的,不免大驚小怪了一番。
一枝花桿上,十來球棉花,用半透明的包裝袋包扎好,看價格也要幾十塊錢,我心里不免嘀咕:“棉花也成裝飾品了嗎?我家里就種有十幾畝地的棉花!”
棉花對于我家來說,是謀生的經濟作物,一看到它,我想起的是在地里干活的艱苦回憶,還有夜里剝棉花時手被扎出血的場景。我無論如何也很難把棉花作為裝飾品放在房間里。
在我老家,梔子花開了,母親會剪幾枝放入碗中,等它綻開;夏天,摘兩朵蓮花,插在堂屋空置很久的瓶里,我也會驚嘆很美。這些都不用花錢,是生活偶爾為之的事情。
也從沒有見母親在家里種過花,畢竟地里的農活都忙不完,哪里有閑心管花盆里的小玩意兒。要看花,那些田埂間、堤壩上、樹林里有的是。
閑心,換句話說是超脫于基本生活之上對于美的享受,對當時的我來說是稀缺的。
這些花其實也沒有多少錢,但我內心還是本能地覺得貴,因為對我來說,它不實用,它不能吃不能喝,單單為了眼睛的享受,實在太過奢侈。
我腦子里這一塊始終是摳摳搜搜小里小氣的,延伸到生活的其他方面,都是縮減到生活的最基本層面。在另外一篇文章中,我曾經寫過這種感受:
我內心始終是緊繃著的,多一點超額的花費,都會覺得沒必要。我可以花幾千塊錢給父母家人買各種東西,但要輪到自己,消費幾百塊錢給自己添置一些衣物,就格外心疼。那種除生活必需品之外的花費,幾乎都在我的預算之外。
看到好友路過花店,見花美,就買了一束花回家。聞著花香,心情也是好的。其實花能有多貴,都是可以消費得起的,但在自己的心態上,就立馬會排斥掉這個想法。
能省則省,骨子里跟我父母是一樣的。總覺得沒有安全感,稍一不慎就會跌入窮困潦倒的地步。這樣的處境,不敢有更多的奢望。然而不都是已經過來了么?
我常想這個問題。我已經有能力去做很多過往不敢想的事情,我也不會擔心像很久之前那樣身處絕望境地。不是嗎?我完全可以把生活過得松軟一些。
在蘇州定居后,我在心態上松弛了很多。時不時去花鳥市場買些花回來,有時候是百合、蠟梅、郁金香,有時候是芍藥、桔梗、紅玫瑰。
家里也會養一些植物,這個喜光,那個喜陰,這個要多澆水,那個要一周澆一次水,這個不能陽光直射,那個要記得換土施肥……
但棉花始終不在我的購買清單里。對我來說,它沒有觀賞價值,它是沉甸甸的生活本身。
(摘自《時文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