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十周年。絲綢之路是經濟交流之路,也是文明互鑒之路。它讓異域珍品紛至沓來,也使中國瑰寶走向世界。
歐亞大陸間延續千百年的交流往來,留下許許多多文明的印記。這些文明交流的印記該怎樣解讀?距今5000多年的馬家窯彩陶風格,竟與黑海地區、南亞次大陸上的彩陶“撞衫”。這是歷史選擇還是偶然巧合?
讓我們在行走中尋找答案,一覽文化與思想、科技與藝術交融交匯碰撞出的絢爛火花,體驗多元文化的獨特魅力吧。
考古學家、西北大學教授王建新已經在古絲綢之路上尋跡文化遺存20余年。
作為絲綢之路考古合作研究中心首席科學家,從2000年開始,王建新帶領學術團隊,從陜西西安出發,在甘肅河西走廊和新疆天山沿線經過大量的考古調查和文獻考證,初步確認新疆東天山的美麗草原是大月氏人的原始故鄉。
“大月氏可以說是絲綢之路緣起的‘引子’。”王建新說,“但是長期以來,古代月氏的考古學文化遺存一直沒有得到確認。對古代月氏的研究,是國際學術界關注的重大學術課題。”
2200多年前,原本居住在新疆東部的游牧民族——月氏人受到匈奴人的打擊后,踏上漫漫遷徙之路。其中人數較多的一支——大月氏沿著天山一路向西,最終在中亞阿姆河北岸、西天山西段建立新的家園。公元前139年,張騫受命從長安出發,前往西域,尋找大月氏。
2100多年前“尋找大月氏”促成的鑿空之旅,開辟了一條始于長安、經河西走廊、穿越天山南北、橫跨中亞、直達波斯和羅馬的陸上絲綢之路,為歐亞大陸帶來了經濟、政治和文化的深度交流。
2009年,中國考古學家陸續與烏茲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等國的考古學家合作,在西天山地區開展聯合考古調查、發掘與研究。
聯合考古的成果讓人驚喜不斷:在西天山地區新發現了一批古代游牧文化和農業文化的聚落遺址;確認了中亞地區古代月氏、康居和早期貴霜文化的特征及分布范圍;建立了《史記》《漢書》等文獻中的相關記載與考古遺存之間的聯系,出土了大量鐵制兵器、陶器、珠寶等。
隨著合作的加深,考古工作取得新突破。從接連出土的文物遺存中看到了多處“相似”,在庫勒特佩一座墓葬中發現的馬蹄形帶扣,其外形與吉林榆樹老河深鮮卑墓出土的銅鎏金神馬紋帶扣酷似;在考克特佩出土的四乳四虺鏡與長安漢鏡形制紋飾雷同,近乎同范……
王建新說:“這些文物既有突出的草原特色,又有鮮明的中原風格。千百年來,絲綢之路上的人們互通有無、互學互鑒,共同創造了延續至今的輝煌歷史。”
絲綢之路的故事,遠在“絲綢之路”之前。
張騫只是有史可據的“鑿空”西域第一人。在張騫之前,絲綢之路上就已經有了許多先行者。越來越多的考古證據證實,這一連接歐亞大陸的陸上通路,在漢代之前,就留下了諸多文明交流的印記。
1924年,剛剛完成河南澠池仰韶遺址發掘的瑞典地質學家、考古學家安特生來到甘肅省定西市臨洮縣馬家窯村對史前人類遺址進行考察,并命名為“甘肅仰韶文化”。安特生在馬家窯發現了中國彩陶與中亞和黑海西岸彩陶的相似性。
彩陶,是馬家窯文化最顯著的特征。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李新偉長期研究馬家窯文化,曾赴數千公里之外的羅馬尼亞、烏克蘭一帶開展研究工作。他發現,以黑海西部和西北部為中心的庫庫特尼—特里波利文化,幾乎在同一時期也出現了彩陶的大繁榮。這種相似,被近年來考古研究工作不斷印證。

李新偉說:“令人稱奇的是,兩地彩陶在紋飾和器型上都高度相似,風格相近,它們常運用弧線三角和平行斜線的組合,也都做陶塑人頭像。”
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教授韓建業認為,馬家窯文化在早期中國的對外交流中起到了非常重大的作用。馬家窯文化經新疆傳至中亞,源自中國的粟、黍也隨之向西傳播。中亞的鋸齒紋等紋飾出現在馬家窯彩陶上,來自西方的綿羊、黃牛最早也是在馬家窯文化的區域中發現的。韓建業說:“中華文明之所以延續5000年不中斷,除了自身有強大傳統外,還在于不斷與周邊地區進行交往融合。”
新疆地處中國西北,位于亞歐大陸腹地,周邊與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等八國接壤。絲綢之路使新疆成為多種文明交流融匯之地。新疆各地發現的彩陶、銅鏡、海貝、玻璃珠飾、鳳鳥紋刺繡等文物已清晰地昭示,在夏商周時期,就已存在經由新疆天山廊道和河西走廊,連接中原和亞歐草原的通道。
新疆阿勒泰地區位于阿爾泰山腳下,額爾齊斯河奔騰而過,自古以來就是東西方文明交匯、傳播的重要樞紐,也是東西方糧食作物傳播的通道。
阿勒泰地區博物館保存著通天洞遺址中發掘出土的產自約5200年前的碳化麥粒。這是國內發現最早的麥粒遺存,在同一個遺址,還發現新疆境內最早的碳化黍粒遺存。
黍,又叫糜子,去皮叫黃米,是商代的重要農作物,最早在我國華北、西北、東北等地種植。
麥,是今天北方的主要糧食作物,但它不是本地植物,數千年前從中亞、西亞傳入我國,商代很少見。
這兩種地理位置相距甚遠,在古代看似難有交集的糧食作物,卻在5200年前相聚在新疆阿勒泰地區,通過對該地區阿依托汗一號墓人骨進行碳氮分析,推測麥、粟、黍可能已經是當時人們的食物來源。
“5000多年前,源自西方的小麥和源自中國的粟、黍以阿勒泰為中轉站,一個東傳,一個西進,為生存和繁衍提供物種資源,造福東西方人民。”阿勒泰地區博物館研究館員卓婭·巴合提說。
歐亞大陸間延續千百年的交流往來,留下許許多多文明的印記。這些印記該怎樣解讀,又應該由誰來“翻譯”?從意大利都靈今年新開設的聯合特展“歐亞大陸的‘翻譯’”中,可以找到答案。
“展覽中展出的文物正是文化交流中的‘翻譯’。”策展人勞拉·韋格說,“通過展出一系列不同歷史時間段、不同國家的文物,展現材料、圖案、造型等文化藝術元素是如何在東西方之間傳播的。”
勞拉·韋格最“偏愛”的展品是一組蒙古金織錦風格的織品碎片,它們來自13世紀中亞地區。令人稱奇的是,從這些曾經被用作地毯、窗簾等的織物上,可以識別出中國古代經典神獸麒麟和龍的造型。
勞拉·韋格評論稱:“織錦上的麒麟圖案說明,中國元朝流傳來的紡織品受到西方各階層珍視。”
在這個展覽上,還有兩件展品相映成趣、互為“解讀”。一件是明代月型青花瓷瓶,產于中國的景德鎮,瓶上的幾何形裝飾布局和八角星形圖案,則與西亞和中亞地區使用的器物具有相似性。
另一件是意大利畫家喬凡娜·加佐尼的青花瓷靜物畫,畫作中精美的青花瓷瓶,不僅是中國瓷器和藝術在歐亞大陸流通的明證,也再現了15世紀以來歐洲宮廷對東方情調的熱愛。
中國瓷器是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特殊的“使者”。土耳其古都伊斯坦布爾托普卡帕宮(又稱老皇宮)博物館館長伊爾汗·科賈曼介紹,中國瓷器在奧斯曼帝國史中的重要性不可低估。博物館藏有1.2萬件沿古絲綢之路而來的中國瓷器,其中屬于元、明兩代的青瓷就有1354件。
更多更廣泛的文化交流正不斷推進,王建新說,絲綢之路考古合作研究中心將與土庫曼斯坦、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斯坦等國開展聯合考古工作,發掘文明往來之史,見證文明融合之美,啟迪文明發展之路。
(摘自《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