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受形而上學思維范式的影響,西方激進生態主義在以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為旨趣的生態倫理建構過程中偏離了日常生活世界,普遍走上用人的自然屬性否定人的社會屬性以實現人與自然在生態層面上自在一體的形而上學之路,致使理論陷入無法觀照現實的困境中。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的去形而上學特質立足于“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及其中的現實關系、以“忠恕之道”有效建立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之間的聯系,對生態倫理建構破除形而上學困境并實現超越有著現實價值。
[關鍵詞]百姓日用即道;生態倫理;形而上學;價值
[作者簡介]刁龍,泰州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后,哲學博士。
“百姓日用即道”作為泰州學派的核心思想,學界對其關注和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停留在“思想啟蒙之先鋒”的視閾內。例如,充分肯定其關注下層百姓生存權利的見解、“仁人君子,比屋可封”的社會主張等,進而揭示“百姓日用即道”思想對沖破封建統治對人的禁錮、啟蒙民眾心智、促進社會變革的意義和價值。國學大師侯外廬就明確指出泰州學派是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的第一個啟蒙學派。然而,透過對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關注和研究的顯性視角,觀其啟蒙背后的方法舉措,不難發現,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的產生與超越儒學形而上學緊密關聯,因為封建統治對人的禁錮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儒學形而上學——統治者將儒學中的道德準則和倫理綱常(人的社會屬性層面)抽象化為統治百姓的天理(天道)并以此審視甚至否定百姓的吃飯、穿衣等日常生活(人的自然屬性層面)——來實現的,即用人的社會屬性來否定人的自然屬性。“百姓日用即道”思想旨在沖破封建統治對人的禁錮的實質就是要擺脫儒學形而上學對人的束縛,這使得“百姓日用即道”思想從其產生時起就具有明顯的去形而上學的特質,這種去形而上學特質為生態倫理的有效建構提供了重要啟示。
一、“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
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為破除形而上學困境提供了重要場域,也為生態倫理的有效建構提供了本體依據。
“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作為“現實的人”(百姓)賴以生存的本體性空間場域,既不是自然科學層面的物的世界,也不是黑格爾眼中抽象的精神世界,而是建立在人的實踐活動基礎上主客體相統一的總體世界,是一個內涵豐富的哲學范疇。生活世界不僅包含了活生生的人,而且包含了為人的生存提供物質生活資料的自然界,同時也包含了人為了生存在與自然界的交互和實踐中所建立的各種關系(包含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等)及“精神—意識”體系。“精神—意識”體系盡管從產生起就會帶著一定的目的和意圖并對物質生產及社會生活發揮著能動的指導作用,但其終究是從屬于生活世界的第二性存在。“生活世界總是預先給定的世界,它總是有效,并且預先就作為存在著的東西而有效,但并不是由于某種意圖,題材范圍,或按照某種普遍的目的而有效。每一種目的都是以它為前提;即使是在科學的真理中認識這樣一種普遍的目的,也是以它為前提。”[1](558)“精神—意識”體系中的任何思想、學說都應來源于生活世界并服務于生活世界,否則必將陷入無法觀照現實的形而上學困境。
儒學形而上學之所以會產生,是因為統治者將原本從日常生活中生成并服務于生活的儒家思想與人的現實生活相剝離,將其中有利于維護封建統治階級的道德準則和倫理綱常抽象化為超越歷史和生活的絕對真理和永恒觀念,使其成為支配人的行為、禁錮人的思想的工具,其目的就是通過虛假的意識形態為服務于統治階級的“虛幻共同體”作辯護,“使人們自覺接受‘抽象的統治’”[2](28)。從生活世界剝離的這些道德準則和倫理綱常,“無非是那些統治個人的物質關系的理論表現”[3](59)。除了維護統治階級的政治統治外,因無法從日常生活中獲得不斷完善自身的源泉和動力,而無可挽回地陷入片面的形而上學困境。用這種形而上學化的道德準則來規范和指導人的行為,直接讓人的認識與日常生活世界之間的關系本末倒置,出現了“第二性的意識決定第一性的生活”的異化景觀,致使日常生活世界被扭曲、人的豐富性被消解,最終走上“存天理而滅人欲”的極端化之路。
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從其產生時起就以回歸“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為目標,反對偏離“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的抽象學說,明確提出“百姓日用條理處,即是圣人條理處”[4](57)的理論建構主張。這將理論拉回至第二性的應有樣態中。“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5](525)。人的意識(理論)不僅需植根于日常生活世界中,而且要隨著日常生活世界的變化不斷豐富和發展自己,否則只能淪為自娛自樂的形而上學說教。正如馬克思所述:“意識[das Bewu?tsein]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das bewu?te Sein],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5](525)甚至就連人們“頭腦中的模糊幻象也是他們的可以通過經驗來確認的、與物質前提相聯系的物質生活過程的必然升華物”[5](525)。
回歸“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在為泰州學派掙脫儒學形而上學束縛提供重要場域的同時,也在客觀上為生態倫理建構擺脫形而上學的羈絆提供了本體依據。面對全球范圍內不斷蔓延的生態危機,以“深層生態學”為代表的激進生態主義在以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為旨趣的生態倫理建構時,從一開始就偏離了生活世界這一本體性存在,無視生活世界的豐富性,僅從第二性的“自然內在價值”視角來理解生活世界,將生活世界抽象化為“自然內在價值”指向下的物本樣態,并以此為依據來審視生態問題,認為人的實踐活動是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要解除生態危機,就必須要放棄人的實踐活動回歸自然界,建立人與自然在生態層面上自在一體的生態倫理關系。然而,實踐活動作為生活世界的生成基礎,是人類社會及其文明得以產生的直接動力。離開了人的實踐活動,人類社會是否還會存在?回到生態層面上的自在樣態,人類文明又將如何安放?
激進生態主義脫離生活世界、在第二性的“自然內在價值”(理論)內構建生態倫理的做法,直接讓人類社會陷入“虛無化”的尷尬境地。其既不能真正找出生態問題的癥結所在,又無處安放日常生活中的現實的人、社會及人類文明,最終使得理論陷入形而上的唯心臆斷中,不僅生態危機無法有效解除,反而引發了新的問題。為此,在生態倫理建構過程中需牢牢立足于泰州學派所提出的“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是人、自然、各種關系及精神意識共存的世界,自然界也只有在與人產生關聯的生活世界中才具有意義,“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為與人分離的自然界,對人說來也是無”[6](178)。“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是包含生態倫理在內的各種理論產生的根源,其豐富性更是檢驗生態倫理建構正確與否、有沒有落入形而上學窠臼的重要依據,生態倫理只有立足“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并能夠觀照生活世界的豐富性才具有科學性和現實性。
二、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有機統一
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為破除形而上學困境提供了重要依據,也為生態倫理的有效建構提供了基本原則。
“現實的人”(百姓)是生活世界的主體,也是一切理論的出發點。我們不是“從人們所說的、所設想的、所想象的東西出發,也不是從口頭說的、思考出來的、設想出來的、想象出來的人出發,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5](525),而是從“現實的人”出發來認識精神意識問題及進行理論構建。除了上述偏離“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外,無視“現實的人”,割斷其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有機統一關系,用人的社會屬性(倫理綱常)否定人的自然屬性(人欲),是儒學形而上學產生的直接原因。“形而上學總是抓住關系中的某一方面,并把這一方面絕對化,變為絕對的‘一’,而把關系中的另一方消解為‘無’……必然以消解一切現實關系的結果而告終。”[7](102)因此,要擺脫儒學形而上學的羈絆,就必須正視“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中“現實的人”,準確把握其內在屬性及關系。
“現實的人”是包含了穿衣吃飯、物質生產及精神活動等一切行為在內的客觀存在,涉及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兩方面的基本關系。作為自然界數億年演變的產物,“現實的人”首先承繼了自然(規律)的內在規定性,表現為由吃、喝、住、行、繁衍、獲取物質生活資料等與自然界建立聯系的物質生產實踐和生活行為所呈現出的自然屬性。與此同時,與自然界建立聯系的物質生產和生活并不是單個人的孤立行為,“現實的人”無法憑借一己之力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進行物質生產實踐和生活,需要與他人聯系和交往以便形成維持生存的合力,這最終促成人類社會的產生及處理和協調各種社會關系的人的社會屬性的形成。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相互聯系、有機統一、共同作用,最終勾勒出了“現實的人”的存在樣態,這是人類社會及歷史得以展開的必要條件,任何理論和學說都需要立足于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有機統一的原則。
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高度重視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有機統一。明確反對為了維護封建統治無視“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中以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為兩端構成的現實關系,而用倫理綱常(人的社會屬性)否定穿衣吃飯等人的自然屬性并將之視為“天理”的形而上學做法。明確提出人的自然屬性對社會屬性的不可或缺,人的自然屬性及其所呈現出的自然之“身”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前提和起點,離開了自然之“身”這一前提,家、國及天下都將不復存在,形而上的“天理”也就成為無源之水。泰州學派在肯定人的自然屬性的同時,又充分論述了人的社會屬性對自然屬性的不可或缺。其指明,任何理論、學說只有以“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中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有機統一的現實關系為依據并兼顧現實關系中的兩端,才不會犯形而上學之誤。否則,“論道理若只見得一邊,雖不可不謂之道,然非全體也。譬之一樹,有見根未見枝葉者,有見枝葉未見花實者,有見枝葉花實卻未見根者,須見得一株全樹始得”[8](6)。
堅持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有機統一,不僅為泰州學派擺脫儒學形而上學的束縛提供了重要依據,也為避免生態倫理在建構過程中陷入形而上學困境提供了基本原則。為了能夠化解生態危機,以“深層生態學”為代表的激進生態主義借助自組織結構理論等自然科學的研究成果,對本應內含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人,進行了單一自然屬性的還原和重置,用人的自然屬性來否定人的社會屬性。激進生態主義認為,自然是無須人給予指令的自我組織、自我演變的過程,“自然界絕不是什么被造物,絕不是被制作的或簡直無中創有的事情,而是一個獨立的、只由自己可以說明的、只從自己派生出來的東西”[9](677)。人僅僅是自然演變中的派生物,其所需做的就是自覺服從于自然演變的自組織結構,將自己放進自組織結構下自然萬物相互作用、演變和發展的系統化圖景中。盡管人是自然演變最豐富的成就,但不是唯一成就,相對于自組織結構下的自然萬物而言,人并不具有優越性,由物種(人的自然屬性)多樣性構成的自然的完整和穩定狀態遠比人類社會(人的社會屬性)更為豐富、更有意義。
激進生態主義否定人的社會屬性的做法,違背了“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總和”的唯物主義立場,直接將人降級至生物性意義上的存在,致使人成為形而上學獨斷中的殘缺的人。同時因自組織結構下僅具有自然屬性的人根本不存在,生態危機不僅不能解除,反而在全球范圍內不斷蔓延。盡管在表現形式上,激進生態主義在生態倫理建構中的形而上學呈現與儒學形而上學有所不同:前者以人的自然屬性否定人的社會屬性、將人的自然屬性與現實的人等同,而后者則以人的社會屬性否定人的自然屬性、僅從人的社會屬性來詮釋現實的人。但就實質而言,二者均沒有立足于現實的人,無視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之間的有機統一關系,致使理論陷入“只見得一邊”的形而上學困境中。為此,在生態倫理建構過程中要從現實的人出發,堅持在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所主張的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有機統一的原則基礎上,找出生態危機產生的真正根源,提出化解生態危機的建設性舉措,而不是簡單地用人的自然屬性否定和取代人的社會屬性。
三、以己及人和物的“忠恕之道”
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破除形而上學困境的路徑依賴,為生態倫理的有效建構提供了方法訴求。
儒學形而上學之所以會偏離日常生活世界、割裂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之間的有機統一,其背后有著深層的方法論原因,即沒有能夠找到有效架起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支撐點與溝通二者并建立聯系的路徑,而用孤立、靜止的非此即彼式方法來對待日常生活世界中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這一對基本關系,致使人的豐富性被消解,日常生活世界被抽象化為極端式存在。因此,要破除儒學形而上學造成的困境,不僅要重回日常生活世界,正視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有機統一性,更要找到實現人的兩個基本屬性之間相聯系的有效路徑。
以己及人、物的“忠恕之道”正是在實踐中形成的有效溝通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并建立有機聯系的方法路徑。何謂“忠恕之道”?“盡己之心為忠”,即忠于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和想法。“推己及人為恕”,即從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出發,通過移情體會他人可能的感受和想法,并以此為依據采取合適的方式與他人和外部世界建立聯系,最終形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人與人之間聯系和交往的法則。盡管有不少學者對“忠恕之道”從個人自身出發去推及他人的做法提出疑問和批判,給“忠恕之道”貼上“自我本位”的標簽,但是,現實的個人始終是歷史發展的前提和人類認識的起點,這是唯物史觀的立足點。“忠恕之道”雖立足于個體自我,但其本質是要超越個體自我,打破與他人聯系的壁壘。因此,“忠恕之道”中的“己”并不是不少學者所認為的孤立自我,而是“推己及人”中的“己”[10](126)。通過實踐中“己”與“他人”的換位思考和移情體驗,最終摒棄自我的偏見,進入與他人更為合理的普遍聯系狀態中。這種“忠恕”方法和邏輯進一步延伸至物的層面,成為傳統社會中人與外部世界建立聯系的普遍依據。
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高度認可“忠恕之道”,并將其視為“君子之學”。王艮指出:“故君子之學,以己度人,己之所欲,則知人之所欲,己之所惡,則知人之所惡。”[8](29)泰州學派首先肯定了穿衣、吃飯等人的自然屬性及其所呈現出的自然之“身”,將人的自然屬性下的自然之“身”從倫理綱常的禁錮中解放出來。與此同時,通過“忠恕之道”——從個體對自然之“身”的自我肯定和愛惜移情類推至對他人之“身”的尊重和愛護,泰州學派進一步論述了愛他人(人的社會屬性)與保身愛身(人的自然屬性)的有機統一關系,從而打破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之間的壁壘,最終形成要愛他人才能得以保身愛身的普遍聯系的主體間性思想。正所謂“知保身者,則必愛身如寶。能愛身,則不敢不愛人。能愛人,則人必愛我。人愛我,則吾身保矣”[8](29)。在實現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內在聯系的基礎上,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通過“忠恕之道”,又進一步搭建人與自然萬物之間的關系,最終形成以“身”為紐帶的人與自然萬物有機統一的思想。其強調萬物一體不僅是世界的本來面貌,更是“仁”的價值歸旨和邊界。正如王艮所述:“夫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一物不獲其所,即己之不獲其所也,務使獲所而后已。”[8](30)
依據“忠恕之道”這一普遍聯系的方法,泰州學派有效架起了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之間聯系的橋梁,使得二者間的有機統一關系從理論落實到具體的行動層面,這不僅為掙脫儒學形而上學束縛提供了路徑,也同樣為避免生態倫理在建構過程中陷入形而上學困境提供了切實可行的方法。如上所述,以“深層生態學”為代表的激進生態主義盡管將日常生活世界及“現實的人”進行了“物本主義”還原進而為實現人與自然相統一的倫理關系提供了理論上的可能性,但是日常生活中內含豐富社會關系的人(人的社會屬性)是其始終需要面對的現實。為了能夠讓日常生活中的人進入與自然同質的物本狀態,實現從人的社會屬性向自然屬性的回歸,激進生態主義提出走向自然、親近自然并通過對人的行為“能否滿足人類的基本需求”“是否對地球上所有生命都有益”等問題的不斷追問,最終獲得回歸自然的生態直覺。這種直覺是個體長期生活、浸透于自然之中,“人腦以不假思索的靈敏反映方式,迅速達到對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事物或所遇到的新現象、新問題的覺察、理解,并做出相應的行為選擇”[11](59)。
激進生態主義通過直覺方式來實現人的社會屬性與自然屬性之間聯系的訴求,因不能有效進行邏輯推理論證而讓人無法實際把握并普遍化推行。生活境遇的不同,所處時空的差異,都會讓直覺的內容不盡相同,直覺不可避免地多樣而善變。建立在直覺基礎上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統一關系也因此在很大程度上陷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秘主義境地,化解生態危機的舉措淪為依靠個體進行生態直覺的形而上學超驗行為,生態問題最終無法解決。為此,在生態倫理建構過程中,需充分借鑒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中能夠有效溝通人的社會屬性與自然屬性并建立有機聯系的“忠恕之道”。“忠恕之道”是建立在實踐基礎上可以進行邏輯推理,能夠被人理解、接受和把握并可以被普遍化推行的與外界產生聯系的科學方法,亦即從人對自然之“身”的自我肯定和愛惜這一邏輯起點出發,依據以己及人、物的“忠恕之道”,將人的自我需求和感受移情至物并轉為化人對自然萬物的態度,進而形成愛惜自己就必須愛惜生態環境、愛惜生態環境即是愛惜自己的價值觀念,最終指向天地位而萬物育的“天人合一”的倫理樣態。
結語
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盡管肇始于生態危機未出現的前現代社會,其關注的焦點是要擺脫封建統治者借助儒學形而上學對人的思想禁錮和剝削,且思想體系中還存在著諸多不足,如仍受到先驗論的羈絆,無法認清社會變革是沖破封建統治對人的禁錮的根本所在等。但就其去形而上學的方法論特質而言,堅持從“百姓日用”的生活世界及其中的現實關系出發來認識和解決問題的立場、以“忠恕之道”有效溝通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并建立有機聯系的做法,對生態倫理建構過程中擺脫形而上學羈絆具有現實價值。它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在認識和處理問題時的歷史唯物主義自覺和辯證思維底色,這也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能與中國具體實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有機結合的方法論基石。
其一,堅持認識和處理問題的歷史唯物主義立場。“現實的人”及其棲居的生活世界,是歷史唯物主義在認識和處理問題時的出發點和依據。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從其產生時起,就以“現實的人(百姓)”為其立論點,高度肯定“現實的人(百姓)”的日用生活,反對無視百姓日常生活的不合理統治,明確提出“圣人之道,無異于百姓日用;凡有異者,皆謂之異端”[8](90)的主張,充分體現了其歷史唯物主義自覺。這一體現歷史唯物主義自覺的主張是包含生態倫理在內的各種理論生成和創新的前提,為生態倫理建構破除而上學困境提供了立場依據。西方激進生態主義在建構生態倫理過程中之所以會陷入形而上學困境,是因為其在認識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問題時沒有立足于“現實的人”及其日常生活世界,而一味尋求無關日常生活的第二性的“自然內在價值”,致使“歷史總是遵照在它(生活世界)之外的某種尺度來編寫的;現實的生活生產被看成是某種非歷史的東西,而歷史的東西則被看成是某種脫離日常生活的東西,某種處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東西”[5](545),最終只能讓理論成為脫離實際的形而上學說教。為此,要回歸生活世界并從生活世界中“現實的人”出發來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找出二者矛盾產生的根源并提出切實有效的化解舉措,只有這樣才能讓生態倫理符合歷史唯物主義立場,進而獲得持久的生命力。
其二,堅持認識和處理問題的辯證思維底色。世界是普遍聯系的,事物之間總是通過特定的中介聯系著,用普遍聯系的觀點來認識世界、把握事物關系,并找到正確建立事物之間聯系的方法路徑,是唯物辯證法的總體原則和要求。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想中的“忠恕之道”,正是唯物辯證法要求的具體體現,為包含生態倫理在內的各種理論破除形而上學困境提供了方法依據。西方激進生態主義在生態倫理建構過程中之所以會陷入用人的自然屬性否定和取代人的社會屬性的形而上學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沒有用普遍聯系的觀點來面對人的兩重屬性,更沒有找到溝通兩者并建立有機聯系的方法,而是用一方去否定另一方,以致理論陷入形而上學窠臼。泰州學派所提倡的“忠恕之道”,通過將實踐活動中現實的個人的自我需求移情推及至個人對他人及自然萬物的態度,不僅建立起人與人、社會的聯系,而且衍生出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如個人自我需要的可持續性訴求推及至要善待資源環境的態度),最終促成人與自然有機統一關系的形成。推己及人、物的“忠恕之道”是正確揭示和建立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方法路徑,為生態倫理的有效建構奠定了辯證法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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