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角林場
八月的蒼冷,是古木刻意營造的幻象。
每一棵樹嘯聚的尖頂,都醉心于天空高遠的獵場。
山林在一場陣雨中醒來。
滿身的雨滴,如同古老而晶瑩的箴言。
他們用祖輩經驗續寫大地的傳奇,大喊自己的名字。
二郎石城
這些趔趄的巨人,開天的盤古;
這些遠古的裂隙和苦難——是落日中悍然沉寂的巖壁。
在我們面前祭出了輝煌的輪廓,恍若帶翅的神諭,打開了崢嶸的蒼穹:
恍若閃電的鞭痕,劃開了犀利的深谷。
斷崖紛紛,潛入遠空。
遠處傳來鷹隼荒涼的唳聲,給這奔跑的石頭部族——以最初的顫抖。
這讓我確信那些曾經的首領、族人,以及頂禮膜拜的圖騰,來自頭頂秘密的星辰。
這讓我確信,那插羽的男子,已側身石縫——蓮葉橐吾。
在大地上稍顯突兀,杜鵑斂翅作花,恍若山中寂靜的菩薩。
這讓我分明看見,羌族女人彎腰的古堡,在那些加速流逝的光陰中,隱約傳來“帶汁的狗吠”。
東山云海
水色氤氳。
涼意,是來自一朵野菊花帶露的緘默。
沿著一條小路抵達山頂,天空地闊,說什么都顯多余,萬物被寂靜覆蓋。
夜色漸漸稀薄,峰巒如夢,鳥鳴是打探曠野的一枚細針。云朵從天上落了下來,無聲濺涌,甘甜的陽光閃爍其中,發出謎一樣潔白的喧囂。
鋪滿山谷的,是乳色的盛景,是空曠世界里奔騰的詞語,是詞語堆壘起來的蜃樓。
一縹緲的過去亦如輝煌的未來?
太陽啟程,遞給世界一件霞色的披風,我甚至分不清它是鑒定這云海的圖章,還是從東方歸來的旅人,帶著茫茫波濤,向故鄉發出一遍遍無聲的問候?
甲殼蟲弓背輾轉于危崖一側
草莖未枯,秋已伶仃。
甲殼蟲弓背輾轉于危崖一側,稍作停留。
鳥鳴跌落,夢中城堡尚無一人。
一匹馬,走向遠山,無言返回。暮色帶著沒有把手的門。開合是一場寂靜的夢。
坐下來
小小藍朵迷失于這秋涼之境,悄然歌吟。天空地曠,便于星星們赤足浮游。
旋起一陣風:凝神于草葉的露珠,怦然綻開。
我們打開體內的悲喜,只盛滿一只酒樽,然后坐下來,就青草掩身。
如此遼闊,似有先祖的馬匹山遠而近
這里曾是邊關的馬場,是馬的故鄉。
如此遼闊,似有先祖的馬匹由遠而近,傾向于失控的沸騰,猶如白霧茫茫。
豐盛的日子屬于草長鶯飛,速度就是序列。
山頭追趕山頭:萬千馬匹奔騰如雨,卷起獵獵大風。
——馬鬃飛揚,誰在動用空中閃電的鞭痕,讓草原洶涌澎湃的是發亮的蹄印,在大地上鐫刻,把一個西陲部族,帶上馬背,馱來一片接著一片的山河,那秦始皇陵俑坑永遠奮蹄的快馬,是否也曾把遙遠的戰場,想象成了最初的狼渡草原?
保持沉默
在狼渡草原,好多事物并不關心人類,只在自己的世界里打坐。
每一根草尖都豢養著風、藍天、陽光,指甲蓋大小的花朵都有私藏的愛情,馬蹄交替輪回,許多事物都像青草一樣,綿延到了遠方。
小小蜘蛛,貼著枝Ⅱ十編織的故鄉,保持了人間最初的沉默。
這一帶,青稞正在成熟
在這陽光密集鋪排的荒野,尖頂的麥束發出,寂靜地吆喝。
一一這黃金般的日子,沉重如麥粒轉動。
喜炊這草地
我喜歡這像歌聲一樣柔軟的草地,和平而安靜,陽光從天上直撲下來。
蟲子們在草莖上旅行,或者打盹,蕨類植物們也占據了小小的江山,展開綠的羽翼,愛恨情仇,像月亮一樣叫喊,草原廣闊而它們瘦小啊,暗暗打開了為世界低語的燈。
在扎角垛口眺望
扎角垛口,我更像一枚果實,默默浮出秋天。在一段古城墻上接近天空的湛藍。
成噸的風,撞擊我的身體,這讓我誤以為自己是一個寬袍大袖的古人,大地是一只遼闊的酒杯,正在把許多事物沉溺其中。
遠處,一條小河以曲折的比喻,走進草原的芬芳之境。綿延的青草收納細雨,細雨收納九月的金露菊。
陽光清澈,桑吉草、班代和他們的帳篷,共同構成了草地幽遠的風景。他們斜躺,半閉眼瞼,將靈魂輕輕交了出去,呼吸均勻,就這樣,與牛羊相伴,度過一天。
更遠處,我看到了樹的故鄉,順從了山勢和遼闊的遠方,按照上天的布局。
在接近星辰的地方,靜穆如瓷。
而蔥郁之光卻向天空蔓延。
山中一日
天空沉浸在這片水域,鳥兒在岸上筑居。陽光笑語盈盈,在枝上輕顫。
那些綠呀,是伸出的牙齒,把世界輕輕啃咬。
有什么能在腦海中飛旋?
這里,寂靜如花。胖蟲在枝頭夢囈,露珠像天堂下垂,那些細小的翅膀扇起的濤聲,也無一不合轍押韻。
這個時候怎能不將自己鋪開,來讓夾岸桃花拍打。怎能不將眼睛貼住藍天,把耳朵布置在樹林,我的深呼吸深埋草香。
外面蝶翼撲閃,要么雙聲,要么疊韻。
大峪溝
小葉楊攫取我的一縷目光被風吹動,我的小葉楊有無數的經葉,在風中念誦,白樺林在這里綴金戴銀。哦,那分明是珠目吉、桑吉措、達瓦卓瑪……的相遇,把陽光旋轉成了旗布輝煌的經筒。
直挺的松木,以巨人的聳立控制了大地,綠色的尖頂都順從了天意的安排,隨日月轉動,云在那里彎腰,發出難以察覺的顫音。
要開,就打開天空吧,全天下的鳥兒都可供閱讀,自由晨誦,像拋出的水滴一樣清脆。
金盞菊手持草地所有的金杯,以風作媒,情義流布大地,隨季節點亮歡歌。
年輕的珠牙蓼啊,渾渾圓圓的粒,已結結實實打中了六月,被糧食勒緊的年月,在阿媽嘴中偶爾閃爍。
山峰翅羽形列隊,大地正在豐收!
洮河,以踩空的悸動傳來響徹四野的喧囂
夏日:卓瑪拉措湖畔。
一條河躥騰攫住斷崖,又以踩空的悸動傳來響徹四野的喧囂,頃刻散成云煙。
攪人深潭的,就冒出兩朵氤氳的桃花,旋轉成綠釉的瓷盤:盛放幾縷輕紗似的虹。
飲你的右岸:松陰綿綿,松子遍地撒歡,黃金般的松脂,在黝黑粗糲的表皮上,軟軟地悄聲嘀咕。
飲你的左岸:青苔沉默著刺繡光陰,小松鼠聳起耳朵呼吸,那機敏,像一只未見過世面的蘑菇,而蘑菇是大地鼓凸的瞳仁。
兩岸都有那么多嫵媚的細腰,葳蕤的綠意,已習慣你作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