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文學結緣始于1992 年的春天。
那時,我正讀高一。一個課間休息時間,同學們都跑到教學樓下玩耍去了,唯有這位來自山丹的同學捧著一本裝幀精美的《焉支山》雜志正讀得津津有味。
他在看什么呢?我十分好奇。于是,我搞了個惡作劇想嚇唬他一下。不料,他像沉睡于夢中一般無動于衷,這讓我不禁大失所望。
到底是什么讓我的同學如此著迷,竟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我開始學著同學的樣子,用心去讀它,認真欣賞它,有事沒事想它念它琢磨它,希望從中找到答案。
慢慢地,我對這本雜志產生了某種特別的興趣。在課后的操場上,在宿舍的臺燈下,在柳絮飄飄的小河邊,到處留下了我們相依相伴的身影。它那精美的外表,散發著油墨芳香的文字,還有同學親筆所寫的那首優雅別致而充滿淡淡憂傷的《無題》小詩,漸漸吸引了我,也深深激勵了我。
隨后,我也學著同學的樣子開始寫稿投稿,希望能像同學那樣在《焉支山》發表一篇署有自己名字的文章。起初,我不敢告訴老師和同學,只是悄悄地寫,又悄悄地投,像個偷偷做壞事的孩子。
可是,半年多過去,一封封投稿信猶如泥牛入海,打消了我的寫作積極性,也差點兒打碎了我的文學夢。
那段時間,我不再做寧肯三頓飯不吃,也要省出一枚投稿郵票那樣的傻事,也不再每天課外活動和晚自習時間都泡在閱覽室里一本接一本地讀書寫文章,更不會和班里的文學青年高談闊論那些有關文學和文人的故事。我甚至懷疑以前老師總把我的文章作為班里的范文來念是多么虛假,簡直是哄騙同學們按時交作業完成任務的可惡的伎倆。
一氣之下,我把一支抄寫文稿的心愛的鋼筆踩得稀巴爛,把以前寫的文章底稿全都撕成碎片,通通扔進了茅坑里。
可是,就像一個人的靈魂之于肉體,有些東西與生俱來,怎能割舍得下呢?
不久,我終于收到了《焉支山》雜志編輯部老師的來信。隨信寄來了我的小小說《命》的樣稿,還在樣稿上用藍色鋼筆工工整整地修改了幾處不妥的地方。在信中,老師誠懇地指出了我在歷次寫稿中存在的不足,還鼓勵我要持之以恒,大膽地寫下去,最終實現我的文學之夢。
直到今天,我一直像寶貝一般珍藏著這篇樣稿。
后來,我參軍到了部隊,與家鄉遠隔萬水千山。沒想到,當兵第二年竟又與一位山丹老鄉結下了“梁子”。
當時,電腦絕對算得上是稀罕之物,就算在裝備保障并不差的部隊機關,能用得上“四通”打字機的也是鳳毛麟角。在當時幾千人的老部隊僅有三臺打字機,在許多人都想把一手鋼筆字變成漂亮的鉛字的情況下,我這位山丹老鄉居然掌握著一臺“四通”打字機的使用權,而且,沒有政治部首長的簽字,誰也別想找他打到一個字。你說,牛不牛?
當連隊文書時,我自掏腰包買好煙好酒討好他巴結他,請他幫忙打一份鉛字稿,可他鐵面無私,就是不肯。當了機關報道員,我與他同一個飯堂里吃飯,同一個澡堂子里洗澡,課后一起光膀子打籃球,還隔三岔五請他打個牙祭什么的,希望他看在老鄉分兒上,幫忙打份新聞稿投給報社,可他視規定如圣旨,沒有給過我一次照顧。
我越想越生氣,越想越不是個滋味。
不就一個小小的打字員嗎,有啥了不起?
等哪天當了領導,看我不給你小鞋穿!我甚至開始討厭起這個愚頑不化的老鄉,經常借機遠離他,不再與他形影不離。
可是,隨后發生的兩件事,慢慢改變了我對他的看法。
由于部隊辦公條件的改善,機關科室和營一級單位先后配備了一臺電腦打字機。可全旅會打字的就那么兩三個人,好多單位排隊來找這位山丹老鄉學打字,都因他工作實在太忙根本排不上號。
有一天晚飯后,他主動對我說:“知道你一直想學電腦打字,我來教你吧!”說著,拉著我來到他的電腦打字機房,隨手送了我一本學習打字的書。他先是一字一句地教我背記電腦打字的口訣,而后手把手地帶我練習上機操作。很快,我就能單獨上機操作電腦打字了。
那天,他一直陪我練到晚上兩點多,直到我單獨打完一篇簡短的新聞稿,我們才打著哈欠摟著肩膀返回了宿舍。
第二天,他見我學習很用心,也很刻苦,就把我叫到他的機房,主動把他每分鐘盲打180 字的“秘訣”傳授給了我。在他的耐心教導下,我的打字速度很快提高起來,已經可以單獨執行打字任務了。
過了幾天,他主動找到管我的科領導,推薦我當了科里的打字員。這讓我可以隨時隨地打出自己所寫的新聞稿,既方便了我修改完善稿件,也大大地提高了我的稿件命中率,還在年底評上了旅里的先進報道員,獲得了一枚優秀士兵的獎章。
日子過得飛快,很快到了年底的五公里越野考核。由于平時疏于鍛煉,加上營區外的道路崎嶇不平,我不小心被絆倒摔了一跤,膝蓋磕破了皮,還流了血,疼得我齜牙咧嘴站不起來。
看見我的這副狼狽樣后,他趕緊從隊伍前面倒退回來,從我身上取下軍用背包和行李扛到他的肩上,使勁兒用臂膀架起了我,幫我一瘸一拐地完成了年度考核任務。
雖然我倆最終都沒考及格,但他那一身的汗水和滿腔的真誠,深深地打動了我,也讓我從此徹底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再后來,我在部隊要結婚了。聽到這個消息,那個對一本雜志如癡如醉的山丹同學,給我寄來一套全新的《焉支山》。他在雜志扉頁寫下這樣一句話:“讀好書,走好路。祝你們一生幸福!”
而那位樂于助人的山丹老鄉,則寄給我一包胭脂花粉,說是送給新娘的禮物。我問他何意,他講了一個動人的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胭脂山下住著年輕的兩口子,結婚三年仍沒有懷孕,四處求醫無果。有一天夜里,突然夢見院子里長出了鮮艷的胭脂花,他們以為是神靈的旨意,耐心等待,終于喜得千金,便取名胭脂。
胭脂長大后,漂亮賢惠,聰明伶俐,村里沒有一個人不夸她。有一年大旱斷水,瘟疫流行。村里的人都病倒了,唯有胭脂姑娘沒有得病。她為救鄉親們來到山上,想在山坡上鑿出山泉,救出水深火熱之中的鄉親們。直到她累倒在石頭上,也沒能鑿出山泉。胭脂的誠心感動了王母娘娘,給了她一把金斧和一袋花種。胭脂用金斧一揮,便劈出了一股清冽甘甜的泉水,聚在山坳里形成了一個湖泊,叫“百花池”。
胭脂姑娘用雙手捧著花種往水中撒去,山上湖邊立即開滿各種各樣的鮮花。水流到村里,疫病解除了,莊稼返青了,村民得救了,胭脂花也開遍了山野。
人們為了紀念胭脂姑娘,就把她鑿石取水的山叫胭脂山,又叫焉支山。胭脂花,又叫指甲草,當地人把指甲草和明礬放在一起搗碎,再給女人染指甲。這樣染出的指甲紅中透黃,顏色鮮亮,非常漂亮。
我明白了,他大概是希望我的新娘像胭脂姑娘一樣勤勞善良,又有如胭脂花的天然之美。
我期待著,想象著,明年這個夏天能和家人一道,千里迢迢,從南國他鄉返回魂牽夢縈的北國故里,與夢中的那山、那水、那人,來一次浪漫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