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登龍先生是同鄉,我們都是西華縣奉母鎮人。他的老家是劉莊,我的老家是溝劉,南北相距不到5 公里。時光匆匆,我們相識已經30 多年了!
1988 年,我從河南大學中文系畢業,分配到西華縣城西郊的河南省西華師范任教。出于對文學的熱愛,曾到縣文聯創辦的文學小報《五色石》投稿。我最初的散文《童年的小搖車》就發表在這張8 開的小報上。這對文筆青澀的我來說,鼓勵還是挺大的。也因為這篇文章,引起了時任西華縣文聯主席劉登龍先生的注意。他喜歡我的文筆清澈,感情真摯,話語和眼神充滿愛意:“好好寫,有前途!”
以后,我就大著膽子往西華縣文聯跑。縣文聯在西華縣委一座長長的坐北朝南凹字形辦公樓的二樓,印象中就兩間辦公室。常常,先生和同事李正申、金鴻鈞老師燕坐而語。李老師是搞音樂舞蹈的,金老師是搞文學的。三位都是平和低語不事聲張之人,閑閑如士大夫。
文聯本是清水衙門,無職無權,相對于位高權重的部門,風氣雅淡如菊。在與他們的交流中,我了解了不少文學、書法、音樂、舞蹈知識,還有我并不了解的民俗,比如當地非常珍貴的省級非遺——雞毛人(羽人)逗蟾舞、二鬼摔跤等,只是當時還沒有“非遺”這種說法!
先生長我20 歲,彼時已經是聲名遠播深受尊敬的書法家。我不甘心當老師,想轉行跳出教育界。這在當時是很難的。先生理解我,鼓勵我,支持我,還主動送給我一副他認真書寫的對聯。內容是毛主席的《七古·送縱宇一郎東行》中的兩句——“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稊米”!這很符合我當時的心境,以及先生對我的期待。
再后來,先生試圖把我調入縣文聯而未果,我最終調到了周口工作。交往日稀。但先生的形貌氣質,已經深深印進了我年輕的心靈。每每聽說先生的展覽活動,我是必去現場,一解思念,以表仰慕。
2021 年,在華威民俗博物院,為慶祝建黨百年,杜忠義先生等為劉老師做書法專展。先生見到我,竟然不避年歲之差,與我熱烈握手擁抱,并提出合影留念。我甚是感慨。此時,先生已經年逾古稀,情感更是純真陳厚。此后不久,還主動從鄭州給我寄來書寫的條幅以及最新作品集,并題字“ 彥章鄉友雅正”…… 字如其人,清俊爽健。先生的形象又即刻立在我的面前。我向來尊重藝術家,即便對非常親近喜愛的書畫家,也從不開口索求。而先生竟然主動惠賜,教我既感動又感謝。
2023 年冬月,先生因飛來車禍重傷住進ICU,經省、縣醫院搶救月余無果,竟在歲末仙逝,終年77 歲。噩耗傳來,我悲從心生,以淚洗面,賦詩《悼同鄉仁賢劉公登龍先師》:“驚悉噩耗疑誤傳,同道相語皆哀憐。天意不假仁者壽,更嘆良善世途艱。孝里劉莊民化龍,逍遙水清鶴成鳳。名利糞土心常健,節義自守士民應。”并自撰挽聯,謹掬一瓣心香:“書壇宗師高山仰,文人風范骨永香。”
西華縣奉母鎮,古稱孝里,又稱“奪母城”,傳說因兄弟二人為奉養老母互不相讓而得名。明末清初,奉母村進士王鼎鎮認為“奪”字不雅,遂改為奉母城。此地處漯河周口交界,素有“雞鳴聽三縣”之稱,民風古樸,自古崇文重教,文化底蘊深厚,孝子忠臣輩出。劉莊毗鄰奉母鎮。鎮上立碑記載鎮名來歷,即為先生書丹。
先生家世代務農,自幼嗜畫,聰慧靈動,勤學恭謹。家貧,初中畢業輟學,在村中做民師。業余自學書畫,所見所思,手摹心畫,栩栩如生,鄉人異之;后入西華縣烈士陵園及逍遙鎮文化分館(統轄西華西部逍遙、奉母、址坊、西夏、艾崗五鄉鎮文化工作),專心書法,幾十年如一日。貧無紙,少筆墨,常常折枝畫地,采葉水書,手指為之作繭,而書藝不覺大進。后負責西華縣文聯及市書協,以德聚才,西華文藝事業因之勃興,全市書法異軍突起,弟子遍天下,被選為周口市書協終身名譽主席。
厚積而薄發。先生所創非魏非隸“二非”書體,書界稱頌。其楷書成就,張海稱服。但我觀之,先生書法古雅璀璨,字字珠璣,久視而愈美,似以書外功夫補之矣。蓋因先生苦讀詩書,謙虛內斂,琴棋書畫,諸藝并進,故能獨創“二非”體。其中路徑,似為先做人——次治學——后為書。
先生性恬淡質樸,外柔內剛,喜靜厭動,澹然清明;不慕名利,不羨富貴,天然憐貧濟弱;提攜后進,不遺余力;成人之美,不待翌日;舍己為人,奮不顧身。對于自己的書法作品,見所喜者,不求而贈,遇所惡者,求而弗與,雖富貴而不稍折腰。
先生性耿介,不信天命,不崇鬼神,溫而靜,恭而安,藹然有長者風,耿忠清直,屹立而不倒,是為眾所欽而追隨也!然,實干樂群為其長,交際逢迎是其短,故得人而闕位也。然職位未可長久,必賴其德;德華而藝邃,定傳久遠。此所謂得失之辨也!
概之,“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若強以比之,先生——仁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