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難熬。
小時候,沒有電扇,也沒有蚊香,對付暑熱和蚊蟲最好的利器,便是一把蒲扇。父親坐在臺階上,抽完一袋煙,起身,去小東屋,拿出一根草繩,放在正屋地上,正屋是我們睡覺的地方。然后,又抓來一把干樹葉,用火柴點燃,拿起草繩,將草繩頭放在火苗上面熏烤。待草繩頭有了火星,拿開,對著火星,使勁兒地吹,直到把火星吹旺,卻又不吹出火苗,這樣,便有大股大股的濃煙冒出,很快填滿了整個屋子,這才算大功告成。草繩煙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是專門用來熏蚊子的。蚊子不是被熏暈,沒有了攻擊力,就是被驅趕出了屋子。
這根草繩是用青蒿編制而成的,所以,我們就叫它“蒿子繩”。
家里有一片梨樹地,一到春天,白色的花朵開滿了枝頭,這里就成了一片雪海。
青蒿有很強的生命力和忍耐力。梨樹蔭下,陽光稀疏,土質貧瘠,但青蒿并不在意,依舊不慌不忙,四平八穩地長著,精神頭勝過旁邊的莊稼。倘若下一場雨,青蒿更是不得了,好像加滿了油,開足了馬力,開始了它們的生長速度。只一兩天的光景,它們便“女大十八變”,變得莖稈粗壯,枝葉紛披,宛若一棵棵小樹。但是父親絕不會讓它們為所欲為,在它們發力前早就拿著鐮刀,蹭蹭蹭,將它們割倒,抱到梨樹蔭下,編蒿子繩去了。
蒿子繩很像麻花辮。父親自然沒有編過麻花辮,妹妹頭上的小辮都是母親每天的差事。但這難不倒父親。父親不僅心靈,而且手巧,家里許多順手的農具都是父親琢磨出來的。蒿子繩起好頭,兩股蒿子在手中左旋右轉,麻花似的擰在一起。擰時要用力,這樣編出的蒿子繩才緊湊瓷實,點燃后,燃燒的火星相互依偎,抱團助力,生生不息;否則,蒿子繩松松垮垮,火星形單影只,孤軍奮戰,孤立無援,很快就滅了。蒿子繩的結頭處也很要技術。父親盡量將上面的蒿子的根部掩在下面蒿子的枝葉里,這樣,蒿子繩看起來順溜美觀,不枝不蔓。有時,父親臨時有事,便把編了一半的蒿子繩隨手放在草叢里。有一次,不小心被我踩到了,感覺腳下軟乎乎的,以為踩上了蛇,嚇得蹦起老高,待看清是草繩后,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但心依舊咚咚咚地跳個不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此話不假。不管什么繩,都與蛇有幾分神似,都能嚇到人。
蒿子繩編好后,搭在一根陽光可以照到的梨樹枝上,接受風吹日曬。等曬干后,拿回家,夏夜里點著它熏蚊子,我們就會擁有一個香甜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