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后主劉禪有個著名的典故,叫“樂不思蜀”,是說他投降后,參加司馬氏主持的宴會時,悠然自得,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有人問他,是否思念蜀國,劉禪回道:“此間樂,不思蜀。”有人用這個故事佐證劉禪的昏聵,但也有人認為劉禪這么做是為了明哲保身。
據史書記載,劉禪在位多年,地位一直穩固,諸葛亮去世后,他大權獨攬、縱情享樂,卻也沒有荒廢政事,且偶有關心民生之舉,稱不上昏聵。那么,劉禪“樂不思蜀”真是為了明哲保身嗎?實際上,哪怕劉禪身在北方,其安全也能夠得到保障。這是因為,勝利者對投降皇帝的優待,正是當時的一個“特色”。
三國皇帝投降待遇好
同樣是參加宴會,東吳最后一位皇帝孫皓就顯得“張狂”許多。孫皓投降西晉后,被封為歸命候,雖然爵位比劉禪的安樂公要低,孫皓卻表露出了十足的骨氣。北方大臣見他作為投降皇帝還這么猖狂,就想奚落他,其中晉武帝司馬炎的寵臣賈充講話最不客氣。有一次,賈充一見到孫皓,就質問他道:“聞君在南方鑿人目,剝人面皮,此何等刑也?”譏諷孫皓濫用刑罰、手段殘暴,所以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不料孫皓只是輕蔑一笑,而后回道:“人臣有弒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所謂“弒其君”,指賈充曾指使成濟兄弟弒殺魏帝曹髦這件事,孫皓借這句話暗諷賈充是不忠不義之人。
孫皓不僅敢懟皇帝的寵臣,就連一言能決其生死的晉武帝司馬炎,他也照懟不誤。司馬炎設宴招待群臣時,曾指著下方的一張座椅,得意地對孫皓說:“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孫皓聽后,當即不卑不亢地回道:“臣子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吃了暗虧的司馬炎不死心,便想讓孫皓當眾作一首《爾汝歌》來羞辱他。后者遂起身贊曰:“昔與汝為鄰,今與汝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壽萬春!”孫皓這首點題之作看似是拉近二人關系來祝壽,實則故意混淆君臣概念,無形中消弭了司馬炎作為君王的威嚴。眼見孫皓軟硬不吃,司馬炎只好繞過這個話題,不再多說什么。
這件事似乎表明司馬炎是個寬容大度的皇帝,其實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司馬氏一族上位的時間太短,底蘊淺薄,而曹、劉、孫三家都有創業數十年的經歷,早已在自己的地盤上積累了深厚的人脈與名望。因此,盡管司馬炎已取得天下,但面對積威甚深的前朝帝室,他依然要慎重對待。而這一點,是漢魏禪代時就已確定好的必要措施。
善待前朝帝室有必要
公元220年,曹丕代漢稱帝,從“漢家”手中接過統治權。漢室雖亡,但在漢代統治者、學者與史學家長期不遺余力地宣傳下,“人心思漢”仍保持著頑強的生命力。
為了盡可能地瓦解漢室余威,宣揚自身統治,曹丕與群臣搬出了“堯舜禪讓”的故事:漢獻帝效仿唐堯,將帝位禪讓給曹丕。為了使整個流程更加完整,曹丕還迎娶了漢獻帝的兩個女兒,因為在儒家典籍《尚書》的記載中,堯也曾將自己的女兒娥皇、女英嫁給舜。這樣一來,曹丕順利解決血緣上的劣勢,轉而在宗法關系的層面上證明了其得天命、受帝位的合法性。
因為魏受禪于漢,所以身為繼任者的曹丕要表現出對漢室的尊奉。漢獻帝作為前朝后裔,并沒有被誅殺。曹丕在稱帝后就宣布,降漢獻帝為山陽公,給予他一塊優渥的領地,依然令漢獻帝奉祀祖先與神靈,其余各種物質上的賞賜,更是不計其數。不僅如此,曹丕在經過漢光武帝的陵墓時,還專門派使者去祭祀,后來又想到漢武帝、漢宣帝等歷代先王,更是各派三百戶為他們守墓。
漢獻帝雖然失去皇帝之名,卻衣食無憂,以山陽公的身份活到了魏明帝時期。在他去世后,魏明帝為他舉行了盛大的葬禮,親自率領百官送葬。之后,漢獻帝的孫子劉康襲公爵成為新任山陽公,劉康的長子劉瑾、劉瑾的長子劉秋亦先后承嗣。魏晉以來,山陽公一脈雖遠離政治中心,仍地位尊崇,綿延數代。
與漢獻帝類似的還有曹魏后裔。因為司馬氏的天下是魏氏禪讓而來,所以曹奐也享受到了很好的待遇,陳壽稱其“比之山陽,班寵有加焉”。魏晉禪代后,司馬氏加封曹奐為陳留王,“邑萬戶,居于鄴宮”,又下詔令“陳留王載天子旌旗,備五時副車,行魏正朔,郊祀天地,禮樂制度皆如魏舊,上書不稱臣”,這些特權都是其他家族無法比擬的。
吳、蜀雖然不是西晉官方承認的正統,但也受到禮遇。劉禪在北方“樂不思蜀”,一方面是他明哲保身,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了他的物質、精神生活都十分愉悅。而晉武帝司馬炎之所以對劉禪、孫皓也如此優待,是因為他要收攏眾心。只有通過這種方式,司馬氏才能示好并拉攏吳、蜀兩地士人,從而鞏固自身統治。
曇花一現的黃金時代
漢魏禪代踐行了儒家理想中的“堯舜禪讓”,為后世王朝提供了一種行之有效的模板。正因如此,中古時期的政權更迭,幾乎都是通過禪讓來實現的。只是,與三國時代相比,投降皇帝們的“黃金時代”終究還是遠去了。
南朝以降,投降皇帝盡管在明面上得到優待,但大多都無法善終。就算有少數幸運兒能夠存活下來,境遇也大不如前,一般只是作為朝堂與官方的“吉祥物”,出現在各種粉飾太平的場合中,無法享受更多的自由。這種情況大約從曹魏末年開始。在史書中評價頗高的曹髦,因為反抗司馬氏被殺,令司馬氏遭遇了嚴重的信任危機。即便晉武帝司馬炎后來對投降皇帝們多有優待,可這個先例一開,就注定了后來者的下場。南朝宋武帝劉裕即位后,下令屠殺司馬氏后人,投降皇帝自此迎來了“至暗時刻”。
后來的新朝之主,在禪代禮儀中倒沒有費多少心思,反而更熱衷于為投降皇帝舉辦葬禮。葬禮的規模越是浩大、轟動,就越能表現出他們作為新朝之主對前朝帝室的尊奉。“巧合”的是,投降皇帝總能在關鍵的時刻去世。似乎他們的暴斃,就是為了新朝之主給他們舉行盛大葬禮,從而在短時間內完成禪讓流程中的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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