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投資被騙，牽出一個跨國換匯黑市

“做生意這么多年，竟然栽了這么個跟頭，說出去真丟人。”張順說，他真后悔跟周生合伙做生意，可他想不到的是，他的這次合作無意中牽出一條黑色鏈條。

500萬元投資款打水漂

年過五旬的張順做生意很多年，算是做得順風順水。多年前，他瞄準了新能源汽車行業的商機，同兩個朋友合伙做起了電池生意。

變數始于2019年的一場飯局。在朋友的引薦下，張順結識了在安哥拉共和國做電池生意的周生。在酒桌上，周生繪聲繪色地向眾人講起了自己的境外生意：“安哥拉的電池市場前景非常好，利潤比國內高很多。我在羅安達（安哥拉首都）的電池廠享有獨家經營權，電池只要生產出來，完全不用愁銷路，一天就能賺20多萬元。當地都是現金交易，從來不賒賬欠賬……”張順頓時起了興致。周生又說：“我的廠正有意擴大產能，只是目前在技術和資金上還有欠缺。我這次回國就是想尋求一些懂電池業、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拿下這塊市場。”

張順心動了，國內電池行業的競爭日益激烈，改換賽道、境外淘金，誘惑著實不小，當即向周生表達意愿并交換了聯系方式。經過幾次商談，周生邀請張順到羅安達考察工廠，洽談合作。張順與兩個合伙人商議后，帶著幾名員工漂洋過海進行考察。但因語言不通，幾人只能在周生的解說下對工廠開展考察，最后決定先投入500萬元。回國后，雙方簽訂了投資協議，500萬元投資款一次性打入了周生指定的銀行賬戶。

然而半年多過去了，電池廠卻沒有動靜，也未有利潤進賬，一向從容的張順坐不住了，帶著財務和技術人員再赴羅安達，調查后發現周生的工廠在當地并非其聲稱的“獨家經營”，硬件設施跟不上，產品質量也不行，一直在虧本。張順提出撤資，交涉多次未果，最后電話都被對方拉黑了，他只能報警求助。

資金流向牽出跨國換匯黑市

公安機關立案后，第一時間對投資款的流向開展調查，發現500萬元投資款在打入周生指定的國內銀行賬戶后，并沒有通過合法渠道換匯出境，投入國外的電池廠，而是被拆成多筆，陸續轉入了10余個國內的銀行賬戶內。民警調取了賬戶的戶主信息交給張順辨認，張順仔細核對了好幾遍，連連搖頭，“上面的名字，一個都不認識”。

民警于是繼續對資金流水進一步追蹤查控，終于發現了端倪：多個銀行賬戶與一名叫吳靜的女子之間存在頻繁的大額資金往來。民警敏銳地意識到，這些異常資金往來的背后極有可能隱藏著其他犯罪行為。2021年12月，公安機關趕赴江蘇常州將吳靜帶回調查。

“2008年，我來安哥拉做生意，在羅安達開店賣輪胎，還接一些幫人代辦簽證、代訂機票的業務。2018年開始，生意不好做，我就跟別人學著做換錢生意。”吳靜口中的“換錢的生意”就是買賣外匯。江蘇省高郵市檢察院依法介入，引導公安機關圍繞吳靜非法買賣外匯的行為方式、資金流向等情況展開偵查。

吳靜說，安哥拉的官方貨幣寬扎與人民幣之間無法直接兌換，需要通過中間貨幣美元進行轉換。“后來，安哥拉的美元儲備嚴重不足，寬扎兌換美元的匯率一路貶值，在當地經商、工作的中國人都急著找路子換錢，匯款回國。”

然而，根據我國外匯管理規定，居民每人每年購匯限額為5萬美元或等額外幣，且對購匯用途有嚴格要求。企業購匯無論金額多少都需要審批。同時，銀行對個人賬戶單日資金轉賬也有額度限制。由于正規途徑管制嚴格，安哥拉又存在大量的換匯需求，外匯“黃牛”伺機而動，很快在當地形成了龐大的“換匯黑市”：通過在安哥拉收取寬扎然后使用國內銀行賬戶支付等值人民幣，或使用國內銀行賬戶收取人民幣然后在安哥拉支付等值寬扎的“對敲”方式，為在安哥拉的華人華企兌換外匯，并通過抬高或降低匯率點差來賺取匯率差價。

“我認識的不少中國商戶都在做這個生意，我看他們做這個不需要投入成本，也不用花費多少精力，只要有銀行卡和手機網銀就行，于是也學著做。我一般是在微信朋友圈發廣告，有時候來買機票的顧客也會順便找我換錢。”為了避開銀行監管，吳靜收集了國內近30名親友的銀行賬戶來分散資金流。

“我的生意做得小，有時候手頭上寬扎不夠，就找上家買寬扎。我們建了個30多人的群，方便大家互相幫忙調度寬扎。”公安機關隨即對吳靜供述的“上家”展開偵查，但出入境記錄顯示，馮華等“上家”均在境外。

2022年1月，公安機關將馮華等人列為網上追逃人員，隨即開展勸返工作，并聯系中國駐安哥拉大使館協助規勸馮華等人主動回國投案自首。2023年5月，馮華主動回國投案自首。

馮華是個成功的商人，多年來一直在安哥拉從事二手汽車、鋁合金、食品加工等生意，經營規模很大。馮華在當地華人圈也頗有威望，還擔任了國內某經濟發達省份在安哥拉總商會的副主席，熱心于慈善公益事業。

“一開始，我只是想把自己做生意賺來的寬扎換成人民幣匯回國，但是后來有不少人信任我，找我換錢，我就慢慢成了中間人。我做生意手頭上有很多流通的現金，給他們換錢很方便，還能從中賺到錢。”短短幾年間，馮華的換匯生意越做越大，漸漸發展成了“吃”吳靜這些“小戶”的“大戶”，專門低價收購“小戶”的貨幣再高價拋出，而與“小戶”之間互相拆借資金就更是家常便飯了。

2023年1月和9月，吳靜、馮華非法經營案分別被移送至高郵市檢察院審查起訴。檢察官將交易對象與吳、馮二人的聊天記錄、犯罪嫌疑人供述和銀行卡流水作為“三要素”，通過關聯比對逐筆認定犯罪金額，確保形成非法買賣外匯已經完成的證據鏈條。經梳理，檢察機關在公安機關認定吳靜9500萬元犯罪數額、馮華7000萬元犯罪數額的基礎上，按照“三要素”缺一不可的證據標準分別核減至1700萬元和2600萬元犯罪數額。

因吳靜和馮華的非法買賣外匯情節特別嚴重，2023年12月、2024年1月，高郵市檢察院以涉嫌非法經營罪分別對二人提起公訴。2024年2月23日、3月19日，法院分別判處吳靜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二年，并處罰金8.8萬元；判處馮華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并處罰金13萬元。張順和周生的糾紛則另作處理。

啟動行刑銜接機制通報相關部門

犯罪必須嚴厲打擊，但背后暴露出的社會問題該如何解決？案件辦結后，高郵市檢察院回頭梳理涉案資金流向，將找吳靜、馮華等人解決換匯需求的“客戶”們作為分析重點。

一名在安哥拉某物流公司工作的“客戶”說：“我認為是安哥拉特殊的國情國策才導致很多人通過非法方式兌換外匯。就我來說，一開始給我發的工資是美元，需要自己去銀行兌換。后來當地的美元儲備不足，就改發當地貨幣寬扎給我。賺的寬扎再多，如果換不成人民幣帶回國，那我背井離鄉打工不是白干了嗎，這對我的家庭傷害太大了！”

“外匯對國家經濟金融起著‘穩定器’作用，尤其是對我國這樣的外貿大國，外匯儲備直接關系著國家金融安全。個人私自買賣外匯，不僅擾亂正常的金融秩序，還潛藏巨大的交易風險和法律風險，因此看似‘合理’的需求實際上是違法的。”辦案檢察官說，目前高郵市檢察院已啟動行刑銜接機制，向國家外匯管理局揚州市中心支局詳細通報案件情況，該局結合案件實際對涉案交易人員處以罰款。

目前，相關勸返、處罰、打擊工作還在持續深入開展。（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