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孫思遠通過某社交App認識了主動熱情的“美女”網友,而且網友還要求和他開視頻裸聊,孫思遠以為自己走了“桃花運”。
家住北京市順義區(qū)的孫思遠時年32歲,在北京某物流公司工作,家中有妻子和不到10歲的兒子。孫思遠平時上班間隙喜歡在社交網站發(fā)布自己的自拍照,營造深情人設。他的頭像是一個深情男青年的網圖,簽名是“我的心留著你”。
2023年7月11日,孫思遠下班后已經接近深夜11點多。趁妻子不在家,他開始在社交軟件上搜索附近有美女頭像的賬號,很快一個昵稱叫“可兒”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可兒”的頭像是個美女,長發(fā)及腰,身材窈窕,十分靚麗。加上好友后,兩人開始聊天。
在“可兒”的熱情攻勢下,兩人進展很快。聊天中,“可兒”給他發(fā)了個鏈接,要求他點擊鏈接下載一個聊天App,稱今后也可以用這個App聊天,功能更多。孫思遠也沒多想就點擊了鏈接。在進一步的聊天中,“可兒”不但主動提出要做他的情人,還說要和他視頻“玩點刺激”的,兩人進行裸聊。

以為遇到“桃花運”的孫思遠喜出望外,當即同意打開攝像頭“赤裸出鏡”。視頻打開后,昏暗的燈光下,孫思遠隱約看到一個有文身、長發(fā)飄飄的裸體美女身影。
幾分鐘后,“可兒”突然掛斷了視頻電話。
不等孫思遠反應過來,他就被拉進了一個群里,里面是剛才裸聊的美女“可兒”和另一名昵稱叫“老周”的男子。
老周在群里發(fā)布了一個視頻和幾張截圖,視頻內容是剛才孫思遠和“可兒”裸聊全過程的錄屏。接下來老周發(fā)布的幾張截圖里,孫思遠家人、同事的手機號赫然在列。
“他們怎么會有我的手機通訊錄信息?”孫思遠心里慌了起來。老周在群里打字對孫思遠說:“相信你也不希望這些視頻毀了你的前程和聲譽,你要是敢刪好友,我就立刻把這些視頻發(fā)給你的親戚朋友,讓你一輩子抬不起頭!要處理的話,我們電話溝通。”
孫思遠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一個來自國外的陌生號碼。孫思遠連忙接起電話,對方是個略帶南方口音的男中音,稱自己就是群里給他發(fā)消息的老周。老周對孫思遠說:“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嗎?要解決的話,馬上轉8000元。”
驚嚇之余,孫思遠感覺這件事十分不光彩,身上的錢又的確滿足不了對方的要求,連忙服軟懇求老周:“兄弟,我真的沒有錢了,只有300元,不信可以給你看我的手機。”
在老周的指揮下,孫思遠通過共享屏幕給老周看了自己的微信和銀行卡余額,隨后把卡里的全部余額300元都轉給了對方提供的賬戶里。
當晚凌晨3點,本以為這件事已經解決的孫思遠剛要松一口氣,誰知老周又打來了電話:“如果你能幫我做‘槍手’,不僅可以拿錢抵8000元,還會額外再給你一筆‘好處費’。”
“‘槍手’是什么意思?怎么做?”孫思遠問老周。在老周的解釋下,孫思遠才明白,自己落入了一個專門以裸聊視頻敲詐勒索他人的團伙手中。
這是一個由多人組成的犯罪團伙,他們通過網絡聊天軟件,以話術挑逗被害人在視頻攝像頭前裸聊,誘騙被害人點擊病毒鏈接,以此方式在被害人手機中植入木馬程序,盜取被害人的通訊錄等信息。
其中,“槍手”的工作是通過網絡聊天軟件或手機彩信的方式,向被害人出示其裸聊的不雅視頻、通訊錄聯系人截圖等,對被害人實施恐嚇,敲詐錢財。老周介紹說,一般“槍手”收到被害人的裸聊視頻后,需要先威脅被害人支付數千元,處理裸聊視頻。被害人轉賬后,再以清理木馬病毒等理由,繼續(xù)對被害人進行勒索。轉賬金額會根據情況越來越多,直到被害人沒有能力轉賬為止。
孫思遠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知道這是在幫助他們害人,但又擔心如果拒絕了,對方會將自己的裸聊視頻泄露,考慮再三還是同意了老周的要求。
“跟著我干,不會讓你吃虧的。”老周對孫思遠說。為了徹底讓孫思遠放心,老周不但退回了孫思遠轉給他的300元,還給了他400元“好處費”,又向孫思遠的手機里充值了400元話費,用來發(fā)送彩信。
2023年7月12日,經過老周對孫思遠簡單的“培訓”后,孫思遠正式“上崗”了。老周每天會通過短信或社交軟件將需要發(fā)布的內容發(fā)給孫思遠,有時孫思遠收到的是被害人的手機號和裸聊視頻,老周會要求他將視頻發(fā)給被害人對其進行敲詐勒索;有時收到的是被害人親戚、同學的聯系方式,遇到勒索不成的情況就讓他把裸聊視頻通過彩信等方式發(fā)到被害人親戚朋友的手機上;還有的時候,老周還會讓孫思遠發(fā)信息辱罵被害人……具體發(fā)什么、給誰發(fā)完全由老周決定。
那段時間,老周每天都用境外賬號打電話發(fā)指令給孫思遠。他十分謹慎,即使是境外虛擬電話,也經常換號。孫思遠不知道那些被他發(fā)信息敲詐的被害人都是誰,只知道他們都是男性。就這樣,在老周的操控下,嘗到“甜頭”的孫思遠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孫思遠前前后后給30至40人發(fā)了敲詐信息。
李澤宇是被害者之一。2023年7月20日晚上8點左右,在河北省秦皇島市出差的李澤宇從社交App上認識了一個“美女”,兩人聊了一小時左右。
李澤宇按照“美女”的要求點擊了鏈接,并與“美女”裸聊后,同樣遭遇了被敲詐勒索的情況。李澤宇為了能徹底銷毀那些視頻,按照孫思遠同伙的要求向指定賬戶先轉了8000元,后對方稱裸聊視頻可以清除,但系統(tǒng)內部徹底清除還需要1萬元,李澤宇又向指定銀行卡轉了1萬元。
誰知孫思遠的同伙又提出要李澤宇幫他充話費,李澤宇又為其充了兩次290.8元的話費。本以為可以徹底解決問題,誰知又立刻被告知還需要再轉3萬元。李澤宇這才意識到自己陷入被敲詐的無底洞了,隨后到附近公安局報了警。
而另外一邊,孫思遠的上家見李澤宇遲遲不轉3萬元,又給孫思遠發(fā)送了幾個微信二維碼,讓他掃碼進群,在群里發(fā)布李澤宇的裸聊視頻。孫思遠發(fā)現,這幾個群的名字叫“李家一家親”“從相識到校服”等,明顯是對方的親戚同學群。孫思遠掃碼進了群,按照上級指令在群里發(fā)布了辱罵李澤宇的話, 隨后把李澤宇的裸聊視頻發(fā)到了群里。做完這一切后,孫思遠退群去睡覺了。2023年7月20日到21日,李澤宇一共被敲詐勒索了18581.6元。
2023年7月22日早晨,李澤宇給孫思遠打來電話,孫思遠沒接,緊接著孫思遠就發(fā)現自己的手機提示涉嫌違法犯罪被停機了。他意識到,李澤宇很可能是報了警,警方才停了他的電話。孫思遠感到很害怕。
孫思遠馬上換了一個號碼打給了李澤宇,想對他說明情況,讓他不要報警,可李澤宇聽到他的聲音后也直接掛斷了電話。
當天,孫思遠來到北京市公安局順義分局空港派出所自首:“我犯錯了,幫助他人敲詐勒索了,我是來說明情況的。”
面對公安機關,孫思遠承認了自己的全部所作所為。2023年8月29日,孫思遠被北京市公安局順義分局刑事拘留,9月28日被順義區(qū)檢察院批準逮捕。
2023年11月20日,公安機關向順義區(qū)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在審訊室內,孫思遠聲淚俱下地對辦案檢察官說:“我也是被騙了,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我那時候擔心他們把我的視頻發(fā)給家里人,那就太丟人了,我也是不得已。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一時糊涂,影響家人今后的生活,不希望影響兒子今后的發(fā)展。”
他還向承辦人辯解稱:“我只是按照要求發(fā)了信息,上家他們怎么操作的,我完全不知情。”
孫思遠的妻子得知了這件事后來到順義區(qū)檢察院向辦案檢察官說明情況。“我只知道他喜歡上網,我也沒關注他都干了些什么,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他也是受害者,希望能夠爭取寬大處理。”
孫思遠的妻子說,孫思遠一向是家里的頂梁柱,現在頂梁柱沒了,自己一個人照顧孩子,都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該怎么辦。被害人李澤宇表示如果把錢退還給他,就同意諒解孫思遠。孫思遠的家人表示愿意賠償李澤宇的損失。
為了不讓惡劣影響繼續(xù),檢察機關對該案進行了追贓挽損,督促孫思遠家屬退賠李澤宇全部經濟損失。“綜合考慮到孫思遠家里的情況及孫思遠犯罪情節(jié)、認罪態(tài)度后,我們對此案進行羈押必要性審查,變更了強制性措施,希望能夠幫助他們一家人的生活盡快走向正軌。”該案承辦檢察官助理劉欣然告訴《方圓》記者。
2023年12月20日,順義區(qū)法院依法對此案作出判決,以犯敲詐勒索罪判處孫思遠拘役五個月,緩刑五個月,并處罰金2000元。
據調查,孫思遠的上家讓他參與的是整個犯罪鏈條中的一環(huán)。目前,對于孫思遠上游犯罪的情況,警方正在進一步追查,初步認定涉及跨境網絡犯罪團伙。
該案承辦檢察官程方園告訴《方圓》記者:“本案的上游犯罪分子十分狡猾,一開始以敲詐錢財為目的,發(fā)現行不通就立刻轉變思維,準備拉人入伙,不讓每一個資源浪費。與此同時,他們也具有反偵查意識,將整個犯罪鏈條的各個層級打散,以便于隱藏自己。”
辦案人員調查后發(fā)現,與孫思遠和李澤宇裸聊的“美女”很可能看上去像是真人,實際上是AI合成的虛假視頻,因為整個裸聊過程雙方完全沒有交流,對面更像是播放了一段提前錄好的視頻。正是因為當事人缺乏辨別能力,才會被這類打著“美女”旗號的犯罪分子欺騙,泄露了個人信息。
那么,犯罪分子是如何獲取被害人的手機通訊錄信息的?程方園介紹:“一些非法鏈接和App本身就含有木馬病毒,只要點擊鏈接,就會將帶病毒的App強制安裝到被害人的手機中,讀取被害人通訊錄信息。”
這類沒有經過工信部門審核的非法App風險非常大 。正規(guī)App在讀取使用者個人信息時會詢問是否同意,而非法App會在未經用戶同意的情況下直接在手機上安裝病毒軟件讀取被害人的個人信息。
那么,平時用手機上網時,我們應該如何避免被竊取通訊錄呢?程方園告訴《方圓》記者:“平時使用手機時,不要點擊不明鏈接,確認鏈接真實性之后再點開。如果遇到被敲詐的情況,不要輕易相信對方轉賬就可以解決的說辭,而是應該通過合法手段解決,更不能明知不光彩還把錯誤延續(xù)下去,擴大了受害面。”
與持續(xù)高發(fā)的網絡詐騙相比,網絡敲詐勒索的客體更為復雜,還包括了人身權益的侵害。而詐騙罪和敲詐勒索罪兩種罪名在法律認定上也有區(qū)別:詐騙罪是通過欺騙手段使被害人誤信以為真,從而自愿交出財物;而敲詐勒索罪則是通過威脅或要挾,造成被害人心理上的恐懼,從而迫使被害人“被迫”交出財物。
2024年5月,順義區(qū)檢察院就此類網絡敲詐勒索案與公安機關舉行了交流會,雙方表示今后將對此類犯罪給予持續(xù)高度關注。(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