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勇：走下熒屏，更樂于做一個普通人

這個夏天，董勇剛完成網劇《人魚》的拍攝。期間回杭時，他接受了《大眾電視》的采訪，地點約在了他的家中。一進書房，我的視線便被墻面上那幅五彩斑斕的“孫悟空”畫作所吸引。這幅畫出自一個青年藝術家之手，董勇決定買下它，是因為看到了“孫悟空”的眼里透露著哀傷，這一細節讓他覺得與眾不同。

談起《人魚》的拍攝，他坦言這部劇并不在他慣常的接劇范疇內，之所以接下這類題材的劇僅僅是因為女兒，“隨著孩子的長大，我不僅僅希望把她撫養成人，更希望能夠為她做些什么?！度唆~》這部劇非常有意義，我希望將來她看到這部劇能從中學到些什么?！?/p>

在這部劇中，董勇再度回歸“老本行”，飾演一位退休民警顧浩。而早期的董勇因在《重案六組》《絕對控制》《黑洞》中警察形象的出色演繹，一度被觀眾稱為“警察專業戶”。然而，他不愿被這個稱號所束縛，角色越是相似，他越想要演出不同。

這十年間，他還飾演了《北平無戰事》里的曾可達、《彭德懷元帥》里的彭德懷、《三叉戟》里的“大棍子”徐國柱……盡管這些角色演繹得可圈可點，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多年來一次又一次走出表演舒適圈的自我挑戰，沒有被很多人看到。直到遇到了《繁花》，一曲《安妮》、一聲“朋友”、一句“江湖再見”，讓觀眾深深地記住了這位獨闖上海灘黃河路、外表憨厚、能伸能屈的湖西針織廠廠長范新華。

終于，“范總”一角打破了大眾以往對董勇的刻板印象，也欣然接受了這樣一個與以往硬漢、警察形象截然不同、有著“喜劇感”的他。董勇也因此成功入圍第29屆白玉蘭獎最佳男配角的提名。對于這次的被看見，他說自己之前的改變可能往舒適區外走了一步或者兩步，但這次大概走了有十步。

拋開鏡頭，董勇的個人生活也同樣有著反差感的一面。作為一名地道的南方人，他可以接受一周不吃飯卻不能接受一周不吃面、是個女兒奴、喜歡研究太空知識……他的生活就像一部沒有劇本的電影，永遠藏著未知的驚喜和樂趣。

《繁花》之后

2020年9月，《繁花》在張園開機。這部由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金宇澄同名小說改編而來的同名電視劇，早在官宣啟動之際就備受矚目，原因之一就在于這是導演王家衛（以下簡稱“王導”）首次執導電視劇。消息一出，無數影迷朋友激動不已。

和他們的心情一樣，接到《繁花》劇組邀請試戲的消息時，董勇非常意外，立刻就答應了，“王家衛的名字太有名了，他是世界的王家衛。如果突然哪天史蒂芬·斯皮爾伯格來找我拍戲，我也會馬上接?！?/p>

事實上，當時的董勇還不認識王導，看的最近的一部王導的作品是《一代宗師》，知道他一拍就是10年?！斗被ā肥撬c王家衛導演的首次合作。但直到進組拍第一場戲時，董勇還沒搞清楚“范總”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如何去演繹，因為在王導的劇組，沒有劇本，沒有人物小傳。換句話說，全憑演員自由發揮。差不多與這個角色“磨合”了三四場戲后，他才慢慢找到心中的“范總”。

不僅如此，王導對現場拍攝精益求精，一次不夠拍就開始第二遍、兩次不夠拍就開始第三遍，拍到演員渾身解數全施展開，選出他心中的最佳一版。這在董勇看來，王導給足了演員發揮的空間，也比以往多了幾分敬畏心。

“說實話，面對王導這么長時間，拍完后，發現自己還是不夠放松。”某種程度上，這份緊張源于董勇長久以來對表演上的認識，他總是要求自己多準備、不出錯，尤其是在《繁花》這種單機拍攝的環境下，他更不希望出任何關于走位、臺詞上的錯誤，“現場拍攝背景包括了群眾演員等等，一旦出錯，重來一遍是很麻煩的。”

“一條過“是董勇20多年演員生涯中的一貫目標，但把這條標準放到王導的劇組中，顯然不奏效，十幾遍的重拍變成了常態。其中有一場與唐嫣的對手戲——“范總”勸“汪小姐”去深圳的這場戲就拍了80多次。董勇表示非?！氨罎ⅰ?，一輩子也沒想過一場戲竟然要重拍那么多次。但最后，這場戲的效果非常出彩。對董勇來說，唐嫣是一位可敬可愛的“對手”，“其實，這場戲的很多東西是后面加出來的，我們拍的次數多了，狀態也就越來越放松了?！?/p>

劇中，董勇還特意為自己的角色設計了一句臺詞：“大家都是朋友”，他原本以為這句臺詞會被觀眾記住，但沒想到最為出圈的還是他唱《安妮》的片段。拍攝這場戲的時候，王導并不在現場，他“放飛”了些，“我不太會唱歌，但他們非要我唱，就教了我4句歌詞，我看天也快亮了，就隨意‘耍’了一下。我一直以為導演會剪掉這個鏡頭?！?/p>

對于大多數觀眾來說，董勇飾演的浙江老板“范總”渾然天成、妙趣橫生，也因此成為劇中最精彩的角色之一。有趣的是，直到《繁花》播完，接受其他媒體采訪時，董勇依舊不知道王導為何選他來演“范總”。不過，這次他已經知道了答案。王導告訴他，當時找劇中“范總”一角時，是想找個像褚時?。ㄔ颇霞t塔集團有限公司和玉溪紅塔煙草（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褚橙創始人）這樣形象的人。他看了董勇在《彭德懷元帥》中的表演后，覺得他就是“范總”的最佳人選，這才解開了董勇心中的謎團。

從拍攝到殺青，《繁花》持續了長達3年之久，期間，董勇也幾次面臨著體力上的挑戰，“我現在的身體不能熬夜，有一次因為熬夜心臟又不舒服了?！彼?，沒有自己戲份的時候，他就在片場“分段睡覺”，輪到自己上場的時候又立刻醒來。

雖然王導的拍攝模式相當考驗演員的演技和體力，但等真的要結束拍攝時，董勇又開始舍不得，期待著與王導的再度合作?！巴鯇Ш艹两谧约合矚g的工作中。拍攝時每天大概就睡三四個小時，其他時間要么是在看資料，要么是在剪片子。”后期《繁花》剪片階段，董勇又與王導見了幾次面，其中有一次，兩人還一起喝了酒，他說：“很遺憾自己這么晚才第一次與王導合作，但是有這一次，夠了?！?/p>

參演《繁花》似乎也給董勇帶來了“后遺癥”。現在他拍戲不再一味地追求“一條過”，而是愿意嘗試多種演法；不再對自己的表演“盲目自信”，而是更多地關注周圍不同年齡層工作人員的意見。他還以古代詩人賈島寫“僧敲月下門”時的情景向我舉例，表示演員對待表演，也應當有同樣的嚴謹態度，不斷推敲、試驗，才能不斷進步最終超越自我。

被看見和想放棄

1978年，十歲的董勇考取了中國戲曲學院，正式開始了武生行當的學習。七年后，從學校畢業的他被分配到浙江省京劇團工作，這在當時算得上是一份“鐵飯碗”，不求大富大貴，也能安穩度日。

同樣是他十歲那年，中國開始實行改革開放的政策。在時代浪潮下，很多中國人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包括董勇，他辭職離開浙江省京劇團，決定去當“北漂”賺錢。雖然他不知道將來的日子會如何，但是他并不害怕，他覺得自己一定能活下來。

北漂期間，董勇的認知也產生了很大的改變，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開著一輛自己買的車在街上跑，“改革開放前，沒有人自己買房買車，都是國家分配的”。還有隨劇組《走進歐洲》去國外拍戲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人長大后還可以背著行囊在各個城市、各個國家之中穿行。喜歡一個地方的時候可以停留下來打工，想換地方的時候又可以到其他國家去生活。

某種程度上來說，董勇是幸運的。20世紀末到21世紀之初，他正趕上公安刑偵劇大發展的黃金年代。憑借武生演員的功底和俊朗的硬漢外形，他塑造了很多經典的警察形象——《重案六組》中的江漢、《黑洞》中的王明……以至于那段時間，他走在路上經常被很多人認出，有人直接用他的名字稱呼，有人用劇里的名字稱呼。他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出名了。

自此，業內好多人也紛紛來找董勇拍戲，面對一大堆劇本的邀請，他并沒有貿然接受，反而以一種更謹慎的態度去審度自己。他深知，好劇本和好角色可遇不可求，為此他可以等待再等待，堅持再堅持……這個信念，不管是過去還是將來，不曾改變。

但在這一路的摸爬滾打中，董勇也有過兩次真正想放棄演戲的想法。

第一次是拍《北平無戰事》前，當時的他已失去了對拍戲的欲望，因為太喜歡大理，甚至都在那里買了房預備做客棧，也留存好了足夠生活到80歲的費用。但《北平無戰事》出現了。一聽到主創團隊和演員陣容，他就明白，自己如果錯過這部劇就是個傻瓜，“直到現在，我和我們同齡人聊天的時候，提到這部劇，無論是陣容、劇本還是拍攝，都是無可挑剔的。”

第二次是有段時間，他覺得行業沒有什么好劇本，自己又不喜歡出去應酬，留給他的機會和戲份也逐漸減少，“我三十幾歲的時候最忙。每一部劇都是連著拍，從來不停?！?/p>

后來的結果我們已經知道，“范總”不會輕易言敗。演員的身份，著實充盈了董勇的人生。與此同時，在對不同角色演繹的過程中，董勇作為演員被觀眾認可、接受，他逐漸找到了其中的價值與滿足感。

吃面、徒步、太空迷

被熒屏上的硬漢形象所影響，很多人見到董勇，會下意識以為他是北方人，得知他是杭州人后，都會驚訝。在董勇看來，杭州人有一種自樂的氣質，即不會過多關注他人，專注過好自己生活的氣質。這種精神也在董勇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他不僅在工作中展現專業和敬業精神，在生活中更是恰如其分地成為了這種“自樂”精神的踐行者。

在社交媒體上，他大方地分享自己的生活點滴，與女兒玩鬧的溫馨時刻、旅行和徒步的美景、節日送上溫暖的祝福、拍戲時的一些小趣事和幕后花絮……尤其是他吃面的過程，更是日常分享中的“重頭戲”。在他分享的片段中，我們總能看到一個在街邊小館里開心嗦面的董勇。

聊起最初在網上分享吃面的契機，董勇說自己就是學他的哥們吃面，“他在網上吃面很紅，每次看到他吃面都覺得特別香，我吃面就是為了逗他，每次發完還會@他。”

有意思的是，生在南方的董勇還有著地道的北方胃，他可以一個星期不吃米飯，但不能一個星期不吃面。包括拍戲期間，他也不忘提前尋找周圍的面館，“陜西的面特別地道，尤其是當地村子的大嬸搟面后新鮮出爐的面條，味道絕了?！?/p>

今年，董勇還和朋友一起去了尼泊爾ACT大環線徒步，這段徒步經歷也被他分享到了網上。眾所周知，ACT大環線是世界十大徒步路線之首，一路的森林、草甸、高山湖泊等獨特美景皆可盡收眼底，尤其是可以近距離看到眾多海拔6000—8000米的山峰，是資深戶外迷的心之所往，但一般戶外愛好者不敢輕易嘗試，因為危險系數很高。因此，對于“徒步小白”董勇來說，這條路線極具挑戰。

“我是被朋友‘騙’過去的，我朋友說路途上有很多和我年齡差不多的人，但嘗試了以后發現真的不是一般像我這種年紀的人可以輕易嘗試的，而且我出發前以為走的是EBC路線。”

實際上，董勇決定去尼泊爾徒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繁花》播出后各種采訪接踵而來，他感到有些疲憊，想要暫時遠離喧囂，“我的心態很復雜，也想看看自己的體力行不行?！?/p>

采訪尾聲，即將離開書房的時候，我忽然看到了他書架上的《三體》，有些驚訝。

我問：“董老師也是三體迷嗎？”

他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THREE BODY”，笑著說：“你看我這衣服上不寫著‘三體’嘛?！痹究煲Y束的采訪，又因《三體》的話題延續了近20分鐘。

“我認識《三體》導演楊磊后，看完了整部劇，太好看了，后來我還買了整套書籍?！毖哉Z間，他透露自己是個十足的太空迷，還曾對月球花了一年的時間深度研究。

這次與董勇的談話，讓我看到了熒屏下的他，有著真實而質樸的生活態度。如果現實允許，他說將來的理想生活是住在離城市有距離但不要太遠的地方，被大自然包圍，偶爾也有車馬喧囂。

這樣的生活，既保留了人間煙火，又不失超脫世俗，恰似他在光影交錯的熒屏之外，始終不懈追尋的心靈歸宿。熱愛生活，熱愛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