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石村有兩大能人:一個是村主任高克坪,高克坪承包著村里的紙廠,年年收購稻草,放到石灰池內浸泡,之后用機器打成漿,壓制成黃紙板,曬干后賣錢;另一個就是養殖黃鱔的梁善,黃鱔具有保肝明目、美容養顏、增強腦力等功效,城里人很愛吃。梁善靠養鱔魚,賺得盆滿缽滿,成了村里的致富帶頭人。
梁善想把村子打造成黃鱔村,成立合作社,擴大影響力,建立“紅石黃鱔”品牌。
從名字看,這一紅一黃就很吸引人,可高克坪卻說:“拉倒吧,這兒野生黃鱔那么多,一入伏,就紛紛鉆出來,哪里還用得著養?”
的確,一到夏天的晚上,村民們就紛紛拿上手電筒,到才插了秧苗的水田里捉黃鱔,之后拿到市場上出售。可禾苗長茂密后,就沒法逮黃鱔了,吃現成的也就那么幾天。
梁善見村干部不支持,就挨個兒找村民談養黃鱔的好處,可大伙吃慣了現成的,都不愿意投資,怕有風險。
說到最后,只有貧困戶范九跟他學習鱔魚養殖。
范家門前有個大集體時用磚頭水泥修起來的氨水池。范九把池子清潔消毒后,填上一些泥土,用竹筧從屋后引來山泉,養鱔池就做好了。梁善給了他二十條雌鱔,讓他試養。
當時村文書從旁邊經過,笑道:“只給母鱔,不給公鱔,咋個繁殖呀?你這個善人哪,善事做到底嘛,公母都給一些,這樣陰陽才平衡。”
梁善說:“他主要是學習養殖技術。”
高克坪看到后開玩笑道:“不給公的是對的,范九本身就是公的嘛,哈哈哈……”
三年后,范九把養鱔技術學得差不多了,便想擴大規模,恰好上頭給村里撥了一筆扶貧資金。當時村支書患病正在住院,村里的大權落到了村主任高克坪的身上。資金給哪個貧困戶,給多少,他說了算。范九為了多得資金發展養鱔,就決定給高克坪“意思意思”。可思來想去,也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送鱔魚。
他把養的一半黃鱔捉出來,覺得太少,再捉些吧,自己以后拿什么養鱔?就打算去逮些野生的來。
此時是仲夏,禾苗已長得密密麻麻,沒法到水田里捉了,只好到河灘上碰運氣。黃鱔喜歡在夜里出來乘涼覓食。到了夜里,范九一手用木棍挑著用鐵絲編成的火籃,火籃里燃著幾根松明子,一手持一把半米多長的竹剪,剪口削有鋸齒狀的小牙兒。
河水渾濁,火光昏暗。范九瞪大眼睛,一看到水里有條狀的模糊影子,馬上快速地把竹剪伸過去夾,有時就夾起了黃鱔。鱔魚雖滑,可竹剪上有齒兒,所以掙扎不脫。
到天亮,小木桶里就裝了不少黃鱔,估計有三四斤,范九便哈欠連天地打道回府。
范九回家后仔細一看,有兩條黃鱔特別粗。用秤一稱,竟有一斤多!這么大的黃鱔,范九還是頭一次見到,便決定留下一條做種,因為梁善說過,粗大的黃鱔都是雄性,正好給池里養的雌鱔配種。
范九把養殖的十條雌鱔與捉來的野生黃鱔混在一起,裝到塑料袋里給高克坪提去。高克坪笑嘻嘻地接過說:“難得你有這份心,資金一到,馬上考慮,鱔有善報嘛!”
幾天后,范九吃過午飯,就到村主任家去打聽消息。還沒走到,便見一輛救護車呼嘯而至,停在高家門口。眾人七手八腳將昏迷不醒的高克坪抬上車,車子絕塵而去!
“高主任咋啦?”范九吃驚地問驚魂未定的村主任老婆八姑。八姑看到他,憤怒地扇了他一耳光,母獅子一般吼道:“你安的是啥子心?給我老公送望月鱔!我老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娘跟你沒完!”
范九摸著火辣辣的臉,愣住了。
望月鱔,他聽說過,據說此鱔喜歡鉆到被水浸泡的墳墓里吃腐尸,所以有毒,常在月圓之夜抬頭望月。望月鱔很少,萬中有一。難道給高主任送的鱔魚里就有望月鱔?
范九為了撇清關系,本能地辯解:“我送的黃鱔都是自己養的!黃鱔的種苗,是梁善給的,咋個可能有毒?”
八姑怒道:“我就曉得姓梁的不是好東西,為了當村主任,竟敢下毒手!你甭走了,警察來了!”
一輛警車開到跟前。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長帶著警察和電視臺記者下車調查村主任中毒的經過。八姑說:“他愛吃黃鱔,中午我給他做了一盤紅燒黃鱔,吃完后他就中毒了……”
“你怎么沒中毒?”大隊長問。八姑吞吞吐吐道:“我嫌腥,從來不吃那東西。”
“黃鱔是從哪兒來的?”
“范九送的望月鱔!”八姑一指范九。
大隊長也聽說過望月鱔有毒之事。他問范九:“你為什么要給村主任送望月鱔?”
“啥子望月鱔喲!那是我自己養的黃鱔,種苗是梁善給的。”范九叫屈。
大隊長到范家養鱔池察看,幾條黃鱔正靜臥水底。范九瞥了一眼,那條最大的野鱔鉆到了泥里,沒有現身。
大隊長把梁善叫來:“這些鱔魚是你給范九的?”
梁善臉色有些古怪,搖了搖頭說:“不是。”范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曉得對方怕惹事上身,急道:“咋個不是?你當初給我的魚苗,我都養了三年了!”
梁善說:“我當初給你魚苗不假,可我給你的都是雌鱔,這個村文書可以做證,但你現在池子里養的,全是雄鱔!”
范九聽后一愣。大隊長也感到奇怪:“你連看都沒看一眼池里的鱔魚,怎么就知道它們全是公的?”
梁善不屑道:“因為我是養鱔大戶,一看便知。不信,你隨便抓一條黃鱔出來解剖,如果不是雄性,你砍了我的頭!”
大隊長往水池里撒了些飼料,趁黃鱔浮上來吃食,撈起一條解剖,發現精巢發育齊全,果然是雄性!
范九愕然,把剩余九條養殖的鱔魚撈上來解剖,也全是公的!這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雌魚怎么變成了雄魚?難道養殖過程中有人掉了包?不會呀,平時為了防止水鳥飛過來吃魚,他在水池上方做了個鐵絲網蓋子,并用鎖鎖上,網眼只有綠豆大,黃鱔鉆不出去。蓋子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這些雄鱔是從哪里來的?原來的雌鱔又到哪兒去了?難道藏到了泥里?
范九把池水放干,跳進去將池泥逐一刨了一遍,只捉到那條大野鱔,并沒有其他鱔魚!
高克坪吃了范九送的鱔魚中了毒,難道這些雄鱔都是望月鱔?大隊長叫范九把解剖的十條雄鱔煎熟喂狗,可狗吃后,啥事沒有,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巴。
“你給高克坪送的,全是自己養的黃鱔嗎?”大隊長問。
事到如今,范九不敢再隱瞞,只得如實說:“我只養了二十條黃鱔,給村主任送十條,覺得太少,就又去抓了些野生鱔魚,其中就有一條像這條野鱔這么大,一斤多重。”
八姑說:“我老公吃的那條黃鱔,跟這條野鱔一模一樣!”她說,范九把黃鱔送過來后,高克坪看到有一條特別大,就決定先吃。老婆殺黃鱔時,他特別叮囑:“聽說鱔血能壯陽,你把鱔血給我留著,我要兌酒喝。”老婆把大黃鱔殺死后,高克坪一連幾天都有應酬,鱔血鱔肉只好擱在冰箱里,一放就是七天,直到今天中午才有時間吃,沒想到吃后就中毒了。
梁善聽后,冷哼一聲,卻沒說話。
難道高克坪吃的那條大黃鱔就是望月鱔?因為它跟手中這條野鱔相似,大隊長就決定帶回去研究。而這時,縣人民醫院傳來消息,經過洗胃等治療措施,高克坪搶救過來了。
八姑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不由癱坐在地。
刑偵大隊長松了口氣,還好沒出人命,但仍然需要找出真兇。回到公安局后,他就到單位食堂要了個水缸,把那條大鱔放進去,里面裝了半缸水,水缸擱到院子中央。月亮出來后,那條大鱔果然浮出水面望月!人一走近,它便潛入水中,一會兒,又浮出頭來望月……
大隊長高興地給梁善打電話:“經試驗,那條大鱔就是望月鱔!高克坪中毒,就是誤吃望月鱔所致!”
梁善卻問:“望月鱔為什么有毒?為什么望月?您知道嗎?”
大隊長搖搖頭說:“不知道。只曉得古書上寫過望月鱔有毒,吃不得。”
梁善說:“望月鱔最早見于明代的鉛山縣。當時該縣造紙業非常發達,馳名中外的連史紙就產于此地。連史紙以嫩毛竹為原料,經過浸、漚、洗、蒸、煎、漂、槌、曬、碓等工序制成,其中不少工序都在水里進行,每天都有大量污水向外排放,久而久之,水域受到嚴重污染,生活在此地的鱔魚也日復一日地不斷在體內積蓄毒素,成了有毒物質的攜帶者。鱔魚越大,生存時間越長,體內的毒素就越多。人吃了這樣的鱔魚,能不中毒嗎?這就是所謂的望月鱔。”
大隊長點點頭:“有道理。那為什么中毒的鱔魚要望月?”
“鱔魚是用口腔、喉和表皮進行呼吸的。鱔魚好靜,一般靜臥水底,而中毒后的鱔魚由于體內嚴重缺氧,只好把頭伸出水面去呼吸,尤其到了晚上,更是如此,只是沒有月亮的晚上,人們沒有發現罷了。”
“這么說,范九抓到的那兩條大黃鱔都是中了毒的鱔魚?”
“不僅那兩條大黃鱔中了毒,村里所有的野生鱔魚都中了毒,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罪魁禍首就是紅石村造紙廠排出的污水。這次中毒,可以說是高克坪自己毒了自己。”
“排污不達標,為什么不關閉造紙廠?”大隊長問。
梁善習慣性地冷哼一聲,直接掛了電話。
幾天后,市環保局執法大隊到紅石村調查,關閉了造紙廠。高克坪的表哥、縣環保局長跟著被停職。正是局長的保護,天天放毒的造紙廠才支撐了這么多年。
高克坪垮臺后,村民們一致選舉梁善當村主任。沒有造紙廠爭奪水源,梁善在村里大力發展鱔魚養殖。通過電視臺對上次高克坪中毒事故的報道,消費者都知道了,最好別吃野生黃鱔,一是寄生蟲多,二是可能有毒。人工養殖的鱔魚一時成了搶手貨,這更加刺激了村里鱔魚的養殖。
梁善免費給養殖戶送魚苗,還都是送雌鱔。有人不解,只送雌鱔怎么繁殖?梁主任笑道:“養了幾年后,它就會變成雄鱔了。”
原來,黃鱔的卵巢先發育,所以它們小時候都是雌性,這個時期的鱔魚體長在二十四厘米以下。三歲左右,發育成熟并產卵后,卵巢開始萎縮,精巢開始發育,進入一種“雌雄間體”的狀態。到了六歲,就徹底變成雄性了。這個時期的體長都超過二十四厘米。
另外,鱔魚的血有毒,不能喝。吃鱔魚也一定要吃活的鮮的,不能吃死鱔,因為死鱔體內含有較多的組胺酸,組胺酸能分解生成有毒的組胺。鱔魚死亡時間越長,毒性越大。上次高克坪中毒,一是那野生大鱔本身就有毒,二是他喝了鱔血,三是鱔魚殺了七天后才烹飪,已經含有大量的組胺。
范九恍然大悟,同時不解地問梁善:“事發那天,你為啥不承認我池子里的鱔魚是你給的?”
梁善笑笑:“因為那些黃鱔已從雌性變成了雄性,我不承認,是為了給刑偵大隊長和電視臺記者留個懸念,讓他們深挖中毒背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