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往事（組詩）

空谷足音

——致昌耀

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

——杜甫《南征》

只要，這昂揚而警策的雪山

連同縹緲的峰巔之上

呼嘯的雪蓮花一樣

激蕩千秋的詩篇尚在

我們豈敢懈怠

豈敢墮落

做一個磅礴年代里

言辭輕浮的匆匆過客

你喲，曠野上孑然獨行的寂寞先知

雄性的號叫

冷峻的旗幟

我們凝望著，呼喚著

逆風雪而行

尋找昆侖之墟業已消隱了的空谷足音

地氣

乘著飛快的電梯

日出而升

日落而降

孤懸于空中樓閣

煙濤微茫

云霞明滅

地氣，那渾濁而養我命脈的地氣

玄之又玄

不可思議

可否扶搖直上

注入你日漸枯萎、日漸失語的身體

期待

我期待

這青草

長得高些

再高些

直至觸摸到

祁連山背之上

游走的云腳

我期待

這雪線

不要再升高

哪怕一毫米

一微米

甚至一個納米

都不要再升高

雪線啊

這脆弱又堅韌的雪線

低些

再低些

直至停留在

云杉們望眼欲穿

列隊等候的高度吧

我期待

這黃河

不只在貴德

是清澈的

而是全流域

5464公里

752443平方公里

都是清澈見底的

有如在她圣潔的源頭

天上青海

巴顏喀拉

養育

養育我們的

往往是一些瑣碎的

乃至卑微的東西

比如小小的米粒

比如細碎的鹽粉

比如單薄的菜葉

比如母腹

比如胎盤

比如乳汁

比如

孤單的詞語

沉默的書本

從未說出口的虛妄夢想

還有那

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

無色無味無形的水

腳下黯淡無光的土

潛隱在皮膚底下黑暗管道里晝夜奔涌的血

等等，等等

就是這些瑣碎而卑微的眾多元素

費盡心血，養育了我們

鹽

常識告訴我們

鹽能刺激味蕾，增強食欲

鹽能強筋健骨，野蠻其體魄

鹽能殺菌消毒，清潔其機體

鹽能防腐拒變，使其長久

老人們講

在無糧可食，饑餓難捱，手無縛雞之力時

鹽能補充體力，救人性命

那何謂詩中的鹽呢

我想

那春雪一樣暗自涌動的情感

那星空一樣遙深無盡的思想

那石破天驚，出神入化的想象力

那如創世命名萬物之時，雷霆萬鈞的語言

風暴

可能就是詩中的鹽

（選自《中國作家》2024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