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性里的田蓬（組詩）

走進瀘沽湖

干凈的事物一直在護佑我們

譬如虛空深處無處不在的慈悲，譬如

星穹與螻蟻的運轉與輪回，以及

頭頂糾纏的量子，泥土中安靜的魂魄

再譬如瀘沽湖的天空與云朵

以及云朵之下虛幻的山川與湖水

湖水之上的花朵，湖水之下的紅蛇

乃至瀘沽湖外滾滾而來的灰燼與歡樂

干凈的事物一直在無聲無息中警示我們

當我們帶著滿身風塵走進瀘沽湖

必須和它保持距離，并在曠世的孤寂中

完成湖水和自身的登頂

一個人的山河

退場的人，在局促的空間

重建了山河。青磚勾砌的隔墻

比鐵質柵欄多了來自體內的溫度

此后不用擔心，生活的邊界

再次生出斑斑銹跡。魚池如大海

獨木已經成林，石桌及四周的石凳

都可以空著。綠植不要太過鋪排

可以盛下清晨的露珠即可

花朵不要太過嬌艷，能夠喚來蜜蜂就行

空地上的落葉，三五片即有畫面感

多了便是視覺的累贅。至于躺椅

一把足矣，置它于時光之外吧

只要還有鳥聲和心跳，一個人的山河

仍有寂靜深處的波瀾壯闊

走永康橋

從懸崖邊往前跨出一步

你就是黃泥河上的臨淵之人了

再往前走到流水的中央，你就到了

天空的高處，頭上是云朵

腳下是礁石間綿綿不絕的濤聲

永康橋就這樣讓你突然間

有了高度。立于橋面陡峭的部位

你并不能看見，懸于石拱穹項的利劍

如果低下頭去，你會發現

橋面石隙中的野草，比絕壁上的孤樹

顏色似乎青翠了很多

在岸邊談論流水，是危險的事情

波瀾深處的旋渦，衍生了太多的飛蚊

它嗜血成性，它會滯留在你的臉頰

你作勢反擊的高揚的巴掌，轉瞬之間

就會成為扇向自己的響亮耳光

詞性里的田蓬

我喜歡這個陌生的名詞

青蔥中冒出泥土的熱氣。我喜歡

所有彌漫煙火氣味的事物，就像喜歡

我的出生地，掐斷了的臍帶

也牢牢系著一生的食糧與蔬菜

所以從這個視角想象詞性里的田蓬

春天真的就在眼前。盡管在另外的地方

花朵開到了天空，花朵的過度綻放

暴露了春天不真實的那一面

盡管那個背靠鐵絲網的邊地詩人

目光的表面語焉不詳，而深處

似乎藏著另一個春天

在龍川江

龍川江流到彝人古鎮，突然

停止了咆哮，一動不動的江面

讓突臨的外鄉人，甚至看不清楚

流水的去向。兩側的江堤

堅固而氣勢磅礴，像時光深處

大人物伸出的兩條手臂

擁有群體性記憶的瞬間美學呈現

沿江兩岸的植物，顯然經過精心選配

從種類到冠形，以及移栽的位置

都與中間靜若止水的液體，渾然天成

這或許真的是，河流在人間該有的樣子

彝人古鎮旁的龍川江，不動聲色地流淌

仿佛沿河都是伸手可觸的碼頭

可惜我來時已是洪水季節

流水中裹挾了太多的泥沙與異物

導致我無法在這潭渾濁的止水中

看見植物的倒影，也無法看見

止水之下深不見底的蒼穹

（選自《詩刊》202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