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丈夫出軌，找“私家偵探”跟蹤調查是否違法？

“快快快，出來了！拍！”經過兩天一夜蹲守，吃睡在車內的兩名調查員終于看到了“那個男人”走出酒店，漸漸進入了他們的鏡頭。

這兩天，他們跟著“那個男人”，從小公寓到美食廣場，從停車場到飯店，從工作單位到外出辦事地，一路尾隨、盯梢，最終抓拍到他在賓館的“幽會照”。

拍好視頻和照片，兩人趕緊聯系客戶安曉蕊：“姐，今天拍到的視頻和照片，還有他現在的車輛定位信息，打包發你。”

懷疑丈夫出軌找“私家偵探”幫忙

2021年下半年，安曉蕊在丈夫黃翊偉的手機里看到一些疑似出軌的信息，她也曾試圖質問，但黃翊偉不承認。反復權衡后，安曉蕊認為萬一真的要走到離婚那一步，自己應該先搜集一些證據，在財產分配和孩子撫養權方面爭取有利地位。黃翊偉的工作時間較松散，其工作區域外人無法隨意進入，安曉蕊也曾嘗試跟蹤他，但囿于自己的工作時間不自由，自行“取證”總是無功而返。

2022年6月底，安曉蕊萌生了找一個私家偵探幫忙的想法，她在網絡上用關鍵字“私家偵探”“婚姻調查”進行搜索，希望能找到一個靠譜的“偵探”幫忙。

經過對比，她選擇了上海Q信息咨詢公司，按照網上的聯系方式，她聯系到了董飛強。因擔心對方是騙子，安曉蕊提出要到公司與其詳談。董飛強倒也爽快，很快就發來門店的地址和營業執照，并解釋說自家公司的調查服務是有資質的、是正規的。

次日，安曉蕊便按照地址來到上海某商務大廈里的一間辦公室里，面前這個自稱公司負責人的瘦削男子就是董飛強。安曉蕊講清楚自己需要調查的是自己丈夫出軌的內容。對于安曉蕊的描述，董飛強顯然已經見怪不怪，他說這正是他們公司的強項，他從事這類調查已經很久了。

“一個目標的調查周期一般是3天到7天，也有更長的，我們也可以根據調查情況及客戶需求，繼續延長時間。”董飛強說，不同的調查服務類型收費不同，通常是按照周、月等進行結算。

“如果確定要調查，我們一般都是先談好價格和調查周期。每單的具體調查費用和業務周期都是可以商量的，如果調查周期內遇到節假日、周末的話，價格也會高一點。”董飛強表示，如果想“購買服務”，具體問題還得溝通。

安曉蕊并未當場表態是否“購買服務”，表示自己需要回去考慮一下。回家后，經過一番思量，安曉蕊還是通過微信與董飛強確認了一周的跟蹤調查服務，并給董飛強轉了1.5萬元的費用。

對方確認收款后，安曉蕊按董飛強的要求發送了黃翊偉的姓名、照片、工作地址、車牌號等信息。董飛強收到后，將這項任務安排給公司的調查員進行具體操作。

調查員首先根據這些信息悄悄找到黃翊偉，拍了一些照片發給安曉蕊，讓她確認下照片中的人和車輛是不是黃翊偉及其車輛。安曉蕊確認無誤后，他們才開始正式干活。安曉蕊支付的是7天的調查費用，他們的跟蹤時間就是7天。

安曉蕊提供的地址及相關信息很明確，調查員先在黃翊偉的工作地附近蹲守，伺機在其車輛底盤安裝了GPS跟蹤器，用來實時查看車輛位置。其間，董飛強遠程指揮，調查員全程跟拍黃翊偉的活動情況。

當黃翊偉的車輛有新動向時，他們就立即從手機App上查看車輛位置，跟蹤車輛活動方位，并留存定位信息。車子行駛到某地停下后，他們便在停車處附近找到目標，拍攝其活動情況及與黃翊偉會面的人。

這期間，他們搜集的蹤跡記錄和拍攝的與黃翊偉接觸的人著實不少，有不少信息、照片、視頻是“沒用”的或者是“無關”的。但某一天，調查員從黃翊偉居住的小區一路跟蹤他來到一家賓館，真的發現黃翊偉與一異性在賓館開房約會。

調查員于是緊盯賓館的門，同時在手機后臺監看其車輛的行蹤軌跡信息，確保黃翊偉一直沒有離開賓館。他們不敢懈怠，一直盯著賓館的門，甚至在車里吃、睡，輪流盯著，終于伺機抓拍到黃翊偉和那位異性一起走出賓館的相關場景照片和視頻。

調查的7天里，安曉蕊在微信上不斷收到董飛強發來的各種“調查成果”，如車輛定位信息，對方與異性約會視頻、在公共場所親密照等。

調查結束后，董飛強不僅將收集到的所有材料都整理好后給了安曉蕊，還提醒她，在調查過程中，他們發現黃翊偉這個人警惕性很高，不排除他已經起了疑心，最近他可能會查看安曉蕊的手機。

為避免被發現，安曉蕊聽從董飛強的建議，保存好調查資料后，刪除了相關聊天記錄及董飛強的微信。

類似安曉蕊的這種調查需求源源不斷，上海Q信息咨詢公司的偵探業務自然發展得“如火如荼”，他們卻沒想到自己的“偵探”業務已引起警方注意。

原來是“重操舊業”

2023年6月，正在進行另一項婚姻業務調查的董飛強、馬里、趙奉平被警方抓獲，并傳喚到案接受調查。

早在2019年，董飛強就曾從事私家偵探調查“生意”，其行為危害公民的個人信息安全，被法院以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

刑滿釋放后，原本決定“金盆洗手”的董飛強還是沒忍住，為牟取暴利，于2021年底又“重操舊業”。他注冊成立了上海Q信息咨詢公司，業務范圍涵蓋私人調查、商務調查、維權調查等。緊接著，董飛強在網上發布廣告，留下聯系方式，打著真相調查、合法維權、婚姻調查等幌子招攬業務。與有意愿的客戶洽談好調查“咨詢費”后，董飛強便將收集到的目標人員信息發給調查員。人手緊張時，董飛強也會出任調查員。親自“接單”、親自“調查”。

在對收集到的目標信息進行分析后，調查員便會計劃下一步的行動，如選擇相關地點蹲守或跟蹤車輛，并拍攝照片、錄制視頻。調查員會將調查情況交給董飛強，由董飛強整理好后，反饋給客戶，至此訂單完成，董飛強再將這筆訂單的費用分給參與的調查員。

“你們當私家偵探涉嫌侵犯他人隱私，你們清楚嗎？”提審時辦案檢察官訊問犯罪嫌疑人。

“被調查的多是調查客戶的丈夫、家屬等，任何人物關系不確定的委托，我們都不做的。”董飛強自認為其行事頗有底線，并不是什么業務都接，試圖以此為由進行狡辯，但他也承認自己是知法犯法，“我確實有僥幸心理，當時只想著賺錢，顧不了那么多了”。

“董飛強是我老鄉，最初他只讓我幫忙給陌生車輛上安裝磁吸GPS。他告訴我說，這些車主欠了人家的錢，安裝磁吸GPS是為了方便債主找他要債，每做一次，他都會給我一些報酬。”馬里說道，“一開始，我只負責安裝磁吸GPS，其他的事，我不管，但時間長了，次數多了，他也忙不過來，他就讓我也在手機里裝上查看定位的App，那時候，他才說明是用于私下跟蹤調查。”

當時馬里因經商失敗，負債累累，急于籌錢還債，便不再細究董飛強的生意到底合不合法。

馬里甚至覺得自己確實沒有傷害到別人，就同意跟著董飛強干活。他按照董飛強發來的信息找到車輛并安裝定位器，通過手機查看車輛移動路徑進行跟蹤，記錄車輛停車地點、進行拍照或攝像。

董飛強在朋友的飯局上結識了身手矯健的趙奉平，他見對方身體素質優越、動作敏捷，便拉攏趙奉平一起做“偵探”，趙奉平同意了。在董飛強的安排和指示下，趙奉平主要是根據目標人物信息，全程跟蹤記錄目標人物的日常行動軌跡。

從此，三人便合作“干活”，可惜他們的“三人組”并不是“福爾摩斯”和“華生”，一次正在進行調查業務時，警察突然出現，打破了他們的“偵探夢”。

2023年9月11日，此案移送上海市奉賢區檢察院審查起訴。

檢察機關認定，2022年初至2023年6月，董飛強為牟取非法利益，注冊上海Q信息咨詢公司，在網上發布“私家偵探”“婚姻調查”等廣告招攬客戶，共接受10名客戶委托，自己或指使馬里、趙奉平等人，采取在車輛上安裝移動GPS、跟蹤、蹲守、偷拍等手段獲取目標人員的行動軌跡、活動地點、交往情況等信息，并將上述信息非法提供給客戶。經查實，董飛強等人一共非法獲利14.8萬余元，其中，馬里非法獲利2萬余元，趙奉平非法獲利6000元。

盡管他們標榜的經營范圍非常廣，實際上直到案發，警方也沒有查到他們從事過其他類型調查的證據，董飛強等人的涉案行為均為婚姻調查。此外，董飛強注冊的信息咨詢公司的相關線索已被移送行政機關處理。

經上海市奉賢區檢察院提起公訴，2023年12月28日，法院對董飛強等三人作出判決，以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分別判處董飛強有期徒刑二年，并處罰金12萬元；判處馬里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并處罰金2萬元；判處趙奉平有期徒刑六個月，緩刑一年，并處罰金5000元；退繳在案的違法所得14.8萬元并予以沒收，對隨案移送的作案工具2部手機、4個定位器予以沒收。此判決作出后，被告人未提出上訴，判決生效。

“私家偵探”涉嫌違法

董飛強等人對目標對象進行跟蹤、拍照，侵犯了公民個人信息中公民的“行蹤軌跡”信息。

“行蹤軌跡信息”一般指能夠反映特定自然人在一定時期行為及活動狀況的連續性信息，具有地理空間性、實時動態性等特征，即與地理空間相聯系，帶有活動屬性，與公民的生命、健康、財產、隱私等息息相關。

董飛強等人接受委托后，通過全程跟蹤、安裝電子設備等獲取并記錄目標對象的行動情況，這些信息關聯了目標對象不同時段的地理位置及實時動態情況，甚至關聯了當事人的人身安全，侵犯了公民個人信息權益。

公民個人信息受國家保護，侵犯公民個人信息達到一定嚴重程度的行為構成犯罪，即構成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私家偵探”的一些調查行為，包括私下安裝GPS跟蹤他人、查詢開房記錄、查詢他人手機號、查詢他人名下財產等都是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情節嚴重的，構成犯罪。

刑法第253條之一規定，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信息，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在我國，從事“私家偵探”業務，通過私下安裝GPS跟蹤他人、查詢開房記錄、查詢他人手機號、查詢他人名下財產等手段非法獲取他人信息的行為都是法律所不允許的，情節嚴重的，構成刑事犯罪。

而那些委托“私家偵探”的客戶們，其行為一定程度上也是違法的。盡管其行為一般達不到刑法所規定的“情節嚴重”，不構成犯罪，但公安機關依照治安處罰法的規定，根據其情節決定是否給予一定的行政處罰。

檢察官提醒，對于個人的一些因婚戀問題、債務問題產生的調查需求，可以通過聘請律師、開具相應的調查令等方式獲取，而不是委托“私家偵探”非法調查。（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