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江行吟（組詩）

溪畔曉荷之夜

半邊月亮懸在山脊線上，另一半

被我掰開，給了小溪

那淺淺的一潭，向我證明

山溪水完全可以清洗半個星球

枯荷側(cè)立，田里暗影像我

正在內(nèi)心用脈紋畫虛像

每個緩行的陌生人都是一種幻覺

弄不清他們會去春夜里取什么

在此，你可以像鵝卵石那樣沉睡一晚

也可以像海水那樣醒一輩子

在十三寨偶遇兩只喜鵲

我的嗓子沙啞了，喜鵲沒有

我的翅膀收攏了，喜鵲沒有

想說更多的話

想飛更干凈的天空

我已做不到了，喜鵲都能

它用白羽藏巧，用黑羽守拙

我調(diào)試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和動作，仍不能

扮演林下賢人和南山智者

喜鵲一雙，仍舊能

從春分中穿出，又飛入春分

它倆占領(lǐng)了人類的吉日

而把證婚人拋在溪邊

我的鳥語生疏了，喜鵲沒有

我的引力消失了，喜鵲沒有

進(jìn)蒲花暗河

風(fēng)會向一叢蒲花詢問：河流去了哪里

它偏了偏頭

只暗示了春天的方向

順著它，我能走到去年，昨天

和上一個話頭

逆著它，我能走進(jìn)白天里的夜

和眼里的蒼天

水太自洽的時候，會呆在船里

懸崖太安靜的時候

會藏在青龍偃月刀里

總有一個時刻，我們不需要上天

和經(jīng)卷里的微光

并感到宇宙的搖晃，和一圈漣漪

的蕩漾，是一模一樣的

小雨中過茶樹村

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穿過茫茫大霧

出來是我

一片微微卷角的紅茶由宋入唐

回來仍是我

千畝茶林里，每一株

都在爭做詩人

隱入云煙的都是我

茶的鼻祖把自己分成兩半

像一個古老的寓言

我沒能從它的用意里走出來

陽光在我耳邊輕聲叫我

“守茶人，快醒醒，有大雪

偷走了你的孤獨。”我摸摸

骨髓里的火苗，還活著

在阿依林海看故鄉(xiāng)的云

云從我家瓦房頂上升起

撲來，讓我辨不清方向

我有三千種故鄉(xiāng)的出現(xiàn)方式

而你必須是唯一

我指著最遠(yuǎn)的那朵云

對詩人們說：看，那下面的村子

是我的家。有時候

彩虹會從我HjUxyMuHZ8OhCBreKg3HOw==的祖墳頭上長出來

令我從小就相信

順著它，就可以爬到天上去

十三寨聽鳥鳴

先是雞鳴，接著是鳥鳴

不算盛大

剛好我的耳蝸裝得下

噓，別出聲

讓竹雞把它的話說完

似寒暄問候

也似逐客令

讓我留下來，還是滾蛋

一只鳥說了算

我躡手躡腳沿溪畔行走

像是要藏起所有野心和傲骨

它們才會在短暫停止后

又放聲朗誦起來

我聽懂了：唧唧，天晴了

我們?nèi)プ奶?/p>

漫步后壩野徑

有人想單純地在樹上開花

像野櫻桃花

或是木姜子花那樣

有人想疼痛地結(jié)果

像火棘籽

或是牛網(wǎng)刺片那樣

有人去南坡迎迓日出

看天穹怎樣孵出一枚神鳥蛋來

我則去北坡等雪

有人叫我：快走

不要在癸卯冬待久了

話茬忽而去了甲辰春

趕緊邁開腳，并用黃荊條

把自己滯留的靈魂

鞭笞了幾下

野徑突然自我迷失

盡頭里云霧深深

喊幾聲，掉落一地群星

阿蓬江上的野鴨

有時會被誤認(rèn)為鴛鴦

尤其是衣著華麗的公鴨

通常是驕傲的

喜歡獨處

和大群母鴨保持著一個轉(zhuǎn)身的距離

它佯裝看不見族類

以此標(biāo)榜為遺世獨立的貴族

起飛時，低低地

緩緩地，發(fā)出撲騰的聲音

卻在某個瞬間突然消失

我在二十年后

才再一次看到它：是那只

隱身的那只

我差點叫出聲來，張著嘴唇

卻不知該喚它為老伙計

還是小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