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標系

看馬戲

蝴蝶從飛毯里跳出來，街道上，交流會搭著帳篷，去年，套圈圈回來的泥人，一直放在窗臺邊。飛馬鉆入火圈，點燃鐵籠里獅子的尾巴，小丑揭下帽子，拿出一只雪鴿，伸手放飛，再拿出一只，又飛了。流星在夜空點燃，快板落下，明月高懸，騎著摩托去鋼絲上玩耍，一腳踏下去，油門加大，面具落在毛毯上。踩著蹺蹺板，拴著鐵鏈的猴子撿起地上的煙頭，放在嘴里，學著老頭模樣。煙灰火星落在腳底，一聲鳥鳴，蜜蜂從四面八方包圍著我，戴勝一股腦往白果樹洞中扎，院里的雞冠花戴著紅頭冠，蟹爪蓮上青蛙剛做完冬夢。2013年春天，姐姐剛從駕校學車回來，電話一按，蘇場的黃其騎著電瓶車飛奔過來。三岔鎮高桿會上，踩高蹺的人已經不知去向，老年協會腰鼓隊扭著秧歌，鼓皮跳動，拉下橫幅。多年以后，往事不堪回首，發際線嚴重后移，青春仿佛在臉上褪了層皮，蒙蒙貓游戲撞落的半個門牙一直都沒有長齊，拖拉機壓過土地下的“得兒彈”已經沒有了孔洞，風一吹，孫悟空風箏在空中打著筋斗。

摘星星

孩子坐在草地上哭泣，非要讓父親拿著竹竿去摘星星。站在凳子上摘，搭著梯子去房頂摘，要不，叫燕子飛上水杉樹枝頭去摘。我一門心思地坐在地上，看著父親，脊背上長出了一株稻穗。

雨水歌

雨水洗完夜空，所有的花都開了，菜園里，地丁帶著羽絨帽子，搖著頭，鋤頭放在門口，還有一些去年秧田中拉回來的秧巴子。李子花骨朵剛好掛在枝頭，蝴蝶起舞，泥土的香味夾雜著李子花香引來了鳥鳴，腿上的泥土在夕陽余暉中變得晶瑩，煙囪飛出炊煙，飄在田埂上，黃狗與黑狗在蒼耳堆中捉著迷藏。

蒼鷺白鷺與夜鷺

那年鄉下，炊煙剛飛出煙囪就被掛在空中，白鷺站在麻柳樹枝頭，望著魚塘里的倉鷺，麻魚被夜鷺咬在嘴里。風拉著雨的手砸向藕田里，露水在荷葉上打旋，蒼鷺蹲在荷葉下，俯視魚蝦，風一吹，荷葉上的雨水搖落在田中。藕田里，挖藕人穿著水褲，走進荷葉下。遠處柏油路上，吃完晚飯的人出來散步，望著挖藕的男人嘮叨起來，手里搖著蒲扇，往小腿上拍。下班了，電瓶車的燈光劃開夜晚，穿著工廠制服的男子按響喇叭，走在路中間的人向路兩邊靠去，挖藕人聽到聲音，直起腰來望著電瓶車沖向村子。散步的人又聚攏起來拉著家常。夜，黑了下來，遠處村子里點起了電燈，新聞聯播過后，一家人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連續劇。

身體里有飛機

我的身體里有一架飛機，不知道它要去何方。它，不分晝夜地飛向未知的地方。你坐在路邊玩石頭，鞋帶松開又系上，系上又松開，天黑了，你望著星星，曾經想叫母親給我摘下來，摘不下來就哭，在地上打滾。如今，我們張開翅膀使勁地飛，沒有方向，太陽落下，月亮升起，你把跑道上的雪都掃干凈了，等待我的降落，但是，我一抬頭，便看見地平線上的火再一次燃起。

撿菌子

那年夏天，高原上落過雨后，騎著摩托上山撿菌子，溪流從雪山中流出來。架好摩托車，往樹林里走去，彎下腰，撥開青草堆。馬雞媽媽受到驚嚇，飛出荒草堆，小雞仔鉆進石頭縫里。運氣太差，走了一天，望著籃子里，只有幾朵黃菌子。太陽掛在天上，點燃草葉子上的晨露，風搖曳著山間的松針，男人穿著藏裝，趕著牦牛去山間吃草。

下午時光

離谷雨還有兩天，打開玻璃門，讓風吹進來。遠處山坡上，無名野花也開了，就讓我用一首詩來記錄你的美。我知道，沒有我，你也會開放，不像花瓶里的茉莉、牡丹，每天換水，施肥三次。我打開手機，正在讀一首關于春天的詩，里面寫了白霜、鳥鳴。毛劍草長出了嫩芽，走出門來，望著遠處山間紅一片，綠一片，卻叫不出名字的花枝，就在我這張墨水打濕的紙張上搖擺。

收菜籽與插秧

菜籽在田里已經取下黃帽子，等待著鐮刀，就像天上的月亮等待著李白倒滿杯中酒。河那邊，抽水機從井里抽出水來送往田里，田已經被淹白，夕陽落在水里，點燃整片大地，拖拉機抖動著身體從水泥地上開了下去，遠遠望去，田坎上，老頭拿出煙盒，抽出煙遞給拖拉機師傅。麻雀從電線桿上飛向屋后的樹林里，收割機從貨車上開下來，鋼皮履帶在水泥路上壓出一條線。翹著前臂飛旋的軸往肚子里拋著菜籽，男人先抱一把往收割機肚皮里塞，女人在身后接著抱。她坐在小板凳上，抬起頭來望著秧田里，手里正在用稻草捆一把秧苗，麻浪子飛去水塔尖上，蝴蝶在田里被黃狗躍起一口咬著。菜籽桿連著菜籽一起被卷進嘴里，管道分離裝置，菜籽桿粉碎回填土在地里。秧田里的女人起身放下秧子，取下草帽，坐上田埂，卷起草帽邊緣往臉上扇風。吃完晚飯，出來散步的人搖著蒲扇，師傅提著水桶往拖拉機身上潑水，身后，燕子銜著新泥飛進村子里。

電話亭

雨水落在這條小巷子里，路邊電線桿上掛著幾個白色塑料袋，在風中飛舞。巷子悠長，仿佛諜戰電影鏡頭里跑出來的槍手，雨水落在他黑色禮帽上。飄帶飛舞在老電影院門口，牌坊只剩下一堆青石板，俯下身來，苔衣里爬出一只七星瓢蟲。風聲突然拉緊，男主角穿著便衣，坐在街邊小吃店吃著面條，接頭需要暗號，你看他拿出了紙條，折成千紙鶴放在桌上，風吹著他手里的報紙，紙條壓在碗底。片尾，小孩背著香煙盒走進雨布下，拿起碗，小心地把紙條揣在兜里。你看，多像那年青春期寫情書的場景。

去石林

做夢來到那片山林，石頭奇形怪狀。白鶴丟失指針，飛上天空；斗車推著石頭下山，修建寺廟；墨斗倒出墨汁，裝在墨水瓶里；云鶴圖是設計方案，鉛錘垂落在菩薩手里；文字行走于白紙之上，碳素墨水還未按下手印，語言打著雨傘、戴著墨鏡出門來，街邊象棋殘局，收到消息，所有意象跑出門來，仗著自己喝過二兩墨水。口琴打開童年的力量，油燈下掛滿神話中的飛禽走獸，噓，小點聲，快坐好，你聽，門外采石場，石頭縫中飛出一聲鳥鳴，我相信它們能在天空產蛋。拳頭大小的野兔在尋找獵物，或者被鷹盯上，視為盤中餐。草堆后面豎立著墓碑，易拉罐瓶被石頭砸扁，睡在石頭下面，余暉落下，有幾分失真，丟下書包，解開紐扣，門外黃狗鉆進菜籽田里。李子掉在洗衣板上，燕子拿著風箏骨架在云里走著。

父親

記得那年，天還沒亮，父親就用自行車載著我去上學。父親比我起得早些，他要先把圈里的豬喂了才叫我起床。當時，豬放在三個地方喂養，一處在我家后院，還有兩窩分別放在二伯娘與三伯娘家，母親負責喂養自家后院圈里的，父親就去喂二伯娘與三伯娘家的豬。豬草是母親從菜市場里撿回來的，每次賣完菜后，她就去撿菜葉，往往天沒亮，一車貨出去，中午回來多了一車豬草。父親叫我起床后，騎著鳳凰自行車載我去學校。記得父親常年穿著一雙軍綠色膠鞋，鞋面總是糊滿工地上的水泥。我坐在自行車后面鐵架上，紅領巾被風一吹，就在空中飛舞。吃著校門口五毛錢一個的蔥油煎餅，回頭一看，那時，父親背影還看不出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