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七年四月二十日,瀟湘詩會之“谷雨·傳承”主題詩會在新華大酒店四樓的“閱讀花園”舉行。開福寺現任住持能凈法師蒞臨。同時,贈與會者每人一冊《碧湖詩社一百三十周年紀念專輯》。詩會上,與能凈法師同來的圓一法師還朗誦了碧湖詩社創始人之一八指頭陀的一首詩:“我不愿成佛,亦不樂升天。欲為婆竭龍,力能障百川……”
當時我與能靜法師相鄰而坐,閑聊中得知她一九六三年十二月生于湖南平江,十五歲中學畢業后就到了長沙縣金井鎮的明月庵出家。這之后,她輾轉山西五臺山塔院寺、湖南省佛學講習所、福州市崇福寺等地參學。到一九九二年,她又回到金井鎮明月庵擔任住持。兩年后,她榮調至長沙開福寺任住持,一直到現在。這期間,開福寺在她的主持下,或維修,或擴建,或恢復昔日景點,或從國外請回佛祖玉身,如此種種,不勝枚舉,其變化之大,可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在省會長沙的寺廟中,開福寺的香火是最旺的,歷史也非常之悠久。我曾在《長沙沙水水無沙》一書中介紹:“長沙北門四里許,有一開福寺。公元九百零八年,唐亡,朱全忠改國號為梁,是為梁太祖。從此,便拉開了‘五代十國’的序幕。朱全忠系黃巢舊將,新立國,為安撫群雄,便大肆封王。其中木匠出身的大將馬殷被封為楚王,建都長沙。馬殷死后,其子馬希范繼楚王位,便在現開福寺處辟了一個避暑和上巳祓禊的行宮會春園。同時,又將會春園的一部分撥給僧人保寧,創建了開福寺。八指頭陀有《開福寺懷古》二首,其一曰:
只今開福寺,自昔會春園。
駐錫神僧杳,流杯舊址存。
客來一灑淚,花落竟無言。
懷古情何限,江寒啼暮猿。
北宋末年,開福寺是十分繁華熱鬧的。寺內寺外,有十六大景觀,即紫薇山、碧浪湖、白蓮池、龍泉井、放生池、鴛鴦井、鳳嘴洲、木魚嶺、拔禊亭、嘉宴堂、會春園、回步橋、捨茶亭、清泰橋、舍利塔、千僧鍋等。近讀岳麓書社出版的《八指頭陀詩文集》,發現他對這十六景中的碧浪湖,實在是情有獨鐘。我數了數,僅詩題上有‘碧湖’或‘碧浪’字樣的就有近二十首之多?!?/p>
我和能凈法師聊起這個話題,她說碧浪湖太美,太富有詩情畫意,故晚清王闿運、郭嵩燾、八指頭陀他們當年成立詩社時,即以“碧湖”二字命名。詩社會員,皆湖湘名士,成立時即有十九人之多。王闿運在詩社成立的第二天,便寫有一詩,題為《北湖雅集,道俗十九人看月遇雨,曉步還城,作呈同學》,詩稍長,從略。其大意是,詩人們一同在碧湖邊賞月,偏逢雷雨。詩社剛剛成立,大家興奮異常。遺憾的是,他們約好的佳人左等不來,右等不來。詩人興會,少了佳人,怎么說也是少了些浪漫的趣味與情調。因此,夜半之時,詩人就開始陸續離開了。有意思的是,當時年五十余歲的王闿運先生意猶未盡,樂不思歸,一邊飲酒一邊聽雨。他躺在碧浪湖的“游舟”之上,做著與佳人相會的美夢,直到東方之既白,他才沐浴著晨曦,在滿眼的麓山青翠之中“曉步還城”。
那個時候沒有黃興路,沒有芙蓉路,也沒有湘江大道。那時候的開福寺在離城四五里的鄉下,但那里風景優美,仿佛世外桃源。我現在的家在撈刀河的出口處,三叉磯大橋以南,開福寺往北大約六七公里的地方。而我又不嫌路遠,經常在烈士公園南門不遠的一帶喝茶或者做足療,本來歸家,我走東風路或芙蓉路是最近的,但我經常地繞道,從營盤路往右,進入黃興北路。一直往北,就到了開福寺路的路口。此時,我如果繼續直行,開福寺就在我的左邊,我看著開福寺那赭紅色的圍墻,想象著那圍墻內的風景。那些焚香跪拜者,與那些敲著木魚念著經文的僧尼們……我也可以往左,進開福寺路,這時的開福寺正門就在我的右邊?!肮砰_福寺”四個大字赫然在目。左、右門的上方有“回頭”“是岸”之浮雕。每次從此經過,我都讓師傅盡量把車開慢一點。我想看看那些看相算命的是如何指引迷途君子,我也想看看那些擺著香燭的攤販如何招引虔誠的善男信女,還有那些在圍墻邊擺著pose的年輕情侶。我好幾次從開福寺的旁邊經過,都有下車進去看看的沖動。我甚至想在某個夜晚,邀上三五好友,去寺中游玩賞月,吟詩作對,仿佛當年的王闿運、郭嵩燾和八指頭陀們。
清代有個叫王景仁的詩人,他過開福寺時,曾發感嘆:“此地當年歌舞盈,沉沉別殿宴三更。一時粉黛齊回首,東野新填樂府成?!碑斈甑拈_福寺,可以想象,無疑是文人墨客流連忘返之所在。但到后來,世事多變,戰火連綿,開福寺也就衰敗荒涼了。故八指頭陀又有一首《碧湖懷古》詩云:
湘春門外馬王宮,
五代荒涼霸業空。
閱盡繁華成老衲,
漫將時事問漁翁。
湖山易逐滄桑變,
天地徒看日月同。
塵世興亡何足論,
且攜長笛弄松風。
我常常繞道開福寺,或近或遠地打量著,偶發思古之幽情。我當然知道,開福寺今非昔比。曾經那些被詩人唱和的景點,景景宜人。寺中菩薩金身肅穆,福佑眾生。香煙繚繞,鐘磬齊鳴。四方香客絡繹不絕,所求種種,唯愿心想事成。而我卻喜歡與她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繞道而行,何嘗又不是另一種虔誠?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