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新安畫派;徽商;文商關系
徽州商人崇尚儒家文化,積極投身文化活動,這為新安畫派的發展提供了經濟支持和文化土壤。而新安畫家憑借藝術造詣,也贏得了徽商的欣賞和饋贈。雙方的交流互動,推動了新安畫派獨特風格的形成。本文將首先考察徽商的文化理想,其次探討徽商與新安畫家的交往情況,最后分析這種交往如何影響新安畫派的發展,希望通過微觀的個案研究,呈現二者互動的宏觀歷史背景,進而了解明清文化和經濟的發展。
一、徽商的文化理想:以商名行儒道
徽商作為徽州社會的中堅力量,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具有較高的文化修養。在行商間隙,他們時常沉浸于書齋,享受讀書的樂趣;或者游覽庭園、山野,與杰出的儒士或名人交往,獲得雅聚的樂趣;或寫詩作文,或捐資助學,或鑒賞古今文玩。
徽商好儒的表現形式大約有兩種:一種是直接參與文化研究和創作活動,既是商人也是儒士;一種是間接參與和儒學相關的文化活動,是商人但喜愛儒學。前者如歙縣商人葉天賜,“性聰穎,嗜學工詩,擅書法”;休寧商人汪志德,“雖寄跡于商,尤潛心于學問無虛日。琴棋書畫不離左右,尤熱于史鑒,凡言古今治亂得失,能歷歷如指諸掌”[1];歙縣商人閔世璋,以鹽業致富,家資巨萬,“每夜漏下三二十籌,猶手不釋卷”[2]。后者在學術上造詣精深,如歙縣商人黃崇德,“博覽多通,上自《春秋》《管子》之書,東漢鹽鐵之論,唐宋食貨之志,明興《大明會典》,講求周悉”[3];休寧商人汪應浩,“治《通鑒綱目》《家言》《性理大全》諸書,莫不綜究其要,小暇披閱輒竟日”[4];歙縣商吳彥先更是“縱談古今得失,即宿儒自以為不及”[5]。可以看出,許多徽商都崇尚儒學,參與文化研究和創作,或者喜愛與儒學相關的文化活動。
二、徽商與新安畫家之交游
徽商在經濟上的成功獲得了文人畫家的注意,而文人畫家的文化修養和藝術造詣也贏得了徽商的青睞。這種交流不僅促進了徽商的商業發展,也培養了許多優秀的畫家。
徽商廣泛收藏古代繪畫名跡,特別是元代大師的作品,這不僅保護了大量文化瑰寶,也為新安畫家學習繪畫積累了重要教材。徽商在擁有這些名跡后,會經常邀請文人畫家前來共賞。在品鑒古畫、題詩跋文的過程中,藏品的文化附加值得以充分體現。如清代馬曰琯、馬曰璐兄弟的小玲瓏山館內所藏“書畫碑版,甲于江北”[6],為當時新安畫家提供了極佳的傳統繪畫研習平臺。《樊榭山房集》卷六《九日行庵文宴圖記》記載了馬氏兄弟與新安畫家共賞仇英《五柳先生像》等藏品的場景,方士庶等新安畫家經常在馬氏書齋內觀賞名跡。馬氏豐富的藏品,讓新安畫家得以近距離觀摩研習古畫名跡。顯然,徽商的收藏為當時畫家提供了深入研習的良好環境。
徽商與文人畫家的交流不僅對文人畫家的藝術發展有所促進,也對徽商在商業上有所幫助。徽商在與文人畫家交游的同時,也借助文人畫家的關系,獲得了政府官員的青睞和支持,為徽商的商業活動帶來了便利。有些徽商利用文人畫雅禮拉攏政府官員,如清代兩淮鹽運使盧見曾熱衷收藏書畫,徽商便以收藏的文人畫相送以討其歡心,從而為商業活動鋪路。還有一些新安畫家如查士標、羅聘等,與官員關系密切,能夠充當徽商與官員之間的橋梁,在滿足官員文雅需求的同時,也能為徽商牟取各種便利。總體而言,徽商與文人畫家的交往,既反映了徽商自身文化修養和審美情趣,也顯示了其善于利用人脈資源追求商業利益的能力。這種交往方式使徽商在商業上獲益的同時,也提升了自身的社會聲望和地位。
新安畫家得到徽商的支持,使他們有機會深入山水勝境,近距離觀察自然景觀,從中汲取創作營養,使畫藝得到長足發展。徽商主要通過購買畫作或提供資金等方式直接資助畫家出行寫生。這給新安畫家帶來可觀收入,也使畫家有更多機會遨游名山大川,尋覓自然之景,進而達到“師法自然”的目的。例如漸江熱愛旅行,偏愛攀登險峰,他的旅費主要來自吳氏家族友人的饋贈。程守在漸江《曉江風便圖》(圖1)的跋文中提到,漸江“留不炎家特久,有山水之資,兼有伊蒲之供,宜其每況益上也”[7]。從這個記載可以知道,吳不炎對漸江的資助十分慷慨。這種饋贈式的資助不限于銀兩,也包括實物,漸江收藏的倪瓚山水橫卷和黃公望山水掛軸很可能就是吳不炎的饋贈之物。漸江一生游歷過很多名山大川,黃山是他的家山,也是他鐘愛之所。他的畫以師法自然為特色,根據黃山的特點創作出獨特的黃山圖,其所運用的藝術語言符合黃山真實的形象。漸江在繪畫中所表現出的師法自然的精神,是新安山水畫的精髓所在。漸江為后人留下了珍貴的繪畫遺產,對中國山水畫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而同屬新安畫派的查士標也獲得徽商汪氏的資助,頻繁出游。江蘇省美術館藏有一幅查士標康熙十四年(1675)正月所作《萬壑松云圖》軸,上有“觀翁九十壽”款,署“乙卯正月”。由上款可知,這幅畫作是查士標為慶祝觀翁九十大壽而作。這反映了二者關系密切,也表明了汪氏賞識其藝術。在汪氏支持下,查士標足跡遍布名山,為他提供了充分寫生機會,讓他能夠近距離觀察江南山水,從中獲得創作靈感。可以說,徽商的資助促進了新安畫家的創作。
三、徽商對新安畫派之影響
徽商的日常生活與繪畫藝術之間存在著微妙而復雜的關系。一方面,長期在外經商的生活狀態使得他們對家鄉山水產生強烈的熱愛之情,這自然催生出對貌寫家山的繪畫作品的迫切需求。另一方面,鹽業發達使得徽商積累了相當多的財富,這又為畫家創作提供了必要的經濟條件。而新安畫家本身也出身徽州,對家鄉山水自然情有獨鐘,容易被家鄉山水景致吸引和感染,進而選擇以此為題材進行繪畫創作。新安畫家以繪畫的方式構建了家鄉的“畫中江山”,這與徽商在心理層面上對家鄉的眷念相契。在研究新安畫家的繪畫題材時,我們會發現許多新安畫家喜愛選擇黃山、白岳、新安江,以及豐溪、富溪等徽州特有的景致作為繪畫對象。這種現象的出現,與徽州秀麗的山水景觀本身的審美意義和可繪性有關,但同時也與徽商對描繪家鄉景致的作品的收藏行為密切相關。
徽商之所以熱衷收藏描繪家鄉景致的繪畫作品,主要有兩方面考慮。首先,從商業角度看,徽山徽水風光獨特壯美,徽商希望通過收藏這些作品宣傳家鄉山水之美,使其名聲遠揚,為徽州贏得“人杰地靈”的美譽。這有利于提升徽州的影響力。其次,徽商常年奔波,對家鄉充滿思念之情,收藏描繪家鄉景致的繪畫是緩解思鄉之情的重要方式。在交通不發達的古代,繪畫作品成為記錄家鄉風貌的重要手段。而作為徽州人,新安畫家本身也熱愛家鄉風光,選擇以此為創作題材。例如新安畫派代表畫家漸江,一生游歷眾多名山,最鐘愛描繪家鄉黃山,他的代表作《黃海松石圖》(圖2)、《曉江風便圖》等皆是以徽山徽水為題材。漸江尤其鐘情黃山,以黃山為題材創作了大量繪畫作品,這也為他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收入。與此同時,這些藝術作品也成為他表達對家鄉山水熱愛之情的重要載體。他將自己的鄉土情懷完美融入其中,作品氣韻生動。
新安畫派形成的家山寫生傳統,反映了徽州文化、經濟的有機結合。通過創作家鄉景象,新安畫家滿足了徽商的精神需求,使后者與故土建立情感聯結。這種文化、經濟互動,塑造了明清徽州文化的重要特征。
結語
綜上所述,徽商對新安畫派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首先,徽商的經濟實力為新安畫家的創作提供了物質保障,使他們能夠專心投入藝術實踐。徽商的贊助支持,使畫家能深入生活,近距離對景寫生。這是新安畫派能夠形成“ 師法自然”理念的重要基礎。其次,徽商廣泛收藏古畫名跡,使新安畫家得以近距離學習前人精華。徽商的藏品向畫家開放,提供了研習傳統的良好環境,這對新安畫派風格的培育與形成也起到了推動作用。最后,徽商作為新安畫作的主要消費者,其品位影響了畫家的創作方向。
新安畫家選擇以家鄉風光為題材,既滿足了徽商的思鄉需求,也表達了畫家自身的情感。這樣的文化互動確立了新安畫派獨特的家山寫生傳統。可以說,如果沒有徽商的支持,新安畫派很難在明清時期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作為獨特的區域畫派,新安畫派的發展與區域經濟文化的互動關系,可以為研究其他地區畫派提供有益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