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雨
或許,這是你的深夜來信。驟雨敲窗的急促聲,堆成一小束火把,一道閃電就是一次引燃。
我打開窗子,允許一道記憶的豁口蘇醒。
雨水的馨香漫進來,蟲吟、鳥叫、蛙鳴都漫進來,所有隱匿的葉片都變成透明的花朵。我小心地舒展自己皺巴巴的心,它已干涸良久。
在這個雨夜,我把一些白日之夢裝進信封。
連同一闋聲音的藝術,我聽見一個蝸牛破碎的殼,在光陰的墻上,堆砌聲如碎玉。雨后噙滿淚水的苔蘚,在唱一首我聽不懂的歌。
太陽醒來的時候,灰喜鵲是我最虔誠的信使:它一定會帶走昨夜所有的安靜和凜冽。而遺留給我的,只有幾聲零星的咳嗽。
雨后的群山
雨后的群山,像一封潮濕的信。
開啟信封的人與季節的輪換背道而馳,他珍貴的沙漏已失修多年。
不知在哪條路邊執迷于一朵花的郵票開始暈染,升騰起青紫色的霧靄,吞噬掉記憶最久遠的部分。
山巔隱去。
連同暑熱,連同海棠果,連同挑山的人,一起隱去。
這個靜寂的時刻,多么適合原諒啊。
只有近旁的一株紫薇,把我的眼睛扶正。
是你嗎?從群山回響中走出一條羊腸小徑。不是你嗎?我合上這封潮濕的信。
起身,打開一扇溫柔的木門,在雨后。
日記
日記本是敞口的容器,盛著暑熱、潮濕和雨水。有一頁空白,無法用筆來寫,只能用一個白日的夢。
雨后,我們在鄉間的小路上散步,夏季的喘息余溫尚存,野花成片就是最好的證據。你猶豫不決,沒有挑到最完美的一朵。
我閉上眼睛,賭一朵花小小的命運,一朵粉紫色的喇叭花躺在我的掌心,就像夏天醞釀一場久違的情事。
我們在一朵野花面前擁抱吧。你不用羞澀,也許,明天它就會接到命運的詔令。
就給我——你指尖的花朵,頭發上的蝴蝶和眼睛里的月色。
我是夏日的收藏者。我歡喜收藏一切,關于你的一切。
一切,在我的身體里打成難解之結。
它,封鎖鮮紅的血液、潮濕的記憶和你。
尤其是你,不允許夏天的枝丫伸進日記。
墜落
夏天的余熱,像一條歡快的河,綠色鼎沸如人群,那是肆意鋪滿的綠,仿佛生命只有一季。
在傍晚的太陽下面,我們撿拾一些落地的梨子,梨子是新鮮的黃綠色。年幼的孩子提起它,與遠處的夕陽重疊。
夕陽是紅色的,掛在樓上和塔吊上。它們想落下嗎?你默不作聲。我猜,它們都拒絕墜落吧,如同拒絕生銹的秋月。
如果夏天是一場有預謀的告別,那你的沉默就是催促季節更替的花朵。
可是,除了墜落,我們別無選擇。我持有你的部分
一小截香薰蠟燭,這是我持有你的所有部分。我不忍心再劃一根火柴,衰老不可遏制。而茉莉香味早在月亮暗處隨風聲鼓脹。
一次又一次,和回憶迎頭相撞的時刻,我收斂起欲念,以最平淡的眼神看你。
看你在湖邊浣洗一朵桃花,再小心翼翼地藏人口袋;
看你尋一塊尖銳的石頭,笨拙地在湖面上打兩個水漂;
看你把手臂伸進漩渦,掏出一片青黃相間的銀杏葉……
最后一根火柴,根須一樣輕。可在跳躍的燭光里,我平靜的心上長滿青苔。循著三十年的月光,你是否也曾回望過我?
看我如何用顫抖的心為你撣去襯衣上的青蚜蟲。
而這被光陰扔掉的部分,也必將成為我持有你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