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旅人蕉立在南海岸上,海風呼嘯而過,拂起的,是一旁的榕須,與更幽深之處的龜背竹。
船人帶著他的釘和榫,悵然走在舊船廠外銹了的街道上。那銹不是來自千百次的潮汐,而是來自一場暴雨后的青苔。
它們爬過了他的舊雨靴,那跟著他踏浪、捕捉過銀白色魚的舊雨靴,也爬過了樹影低垂的龍骨。橡木做的船板早就沉溺于天藍色的沙,紅色和綠色的鐵皮房子是船人永恒的家。
你是福建人,她是河北人,再遙遠一些的他來自草原,那個叫烏蘭巴托的地方。
但這皮膚黝黑而眼睛明亮的人,從來都只稱自己為船人。
不,不是旅人,是船人。他無數次這樣糾正。
船廠的招牌掉落在香芒和紫苜蓿之間,應許之地聚起了淘金客。霓虹燈影之下,他跪拜于低矮的房前,向那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傾訴著一個人與海全部的秘密。
在五月
在五月,我總是想你。想的也許不只是你,想的是一老一少牽手走進長滿苦艾的田野。多么遺憾啊,我一出生,你就老了。五十歲,還是六十歲?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知道,我只知道這沉甸甸的錯過變成了糖果、風箏和牧歌。
他們說,你是不會離去的。所有走在前面的人都不會離去。你只是像他們一樣,重新變成了雨,變成了星星和塵埃。
我伸出手,觸摸著星光和你留下來的老屋。屋檐下的燕子巢碎了一半,雛燕的絨羽隨處可見,像是一陣風,突然帶走了歡笑著的一家人。
在五月,我爬到舊屋的房頂上。原來,你居住過的村落是那樣小——小到比那一座山丘大不了多少。
我看著你走進來,提著竹編籃子,甩著烏黑的辮子。原來,你也有過這樣青春自在的時光。
在五月,我也又一次認識了你。
我感到慶幸:他們沒有騙我,你從沒有離去。
你是雨,澆灌著村落,滴落在孩童的額頭上,流淌于我每一寸肌膚的血脈之中。
雨巷
雨巷是愛情的故事,可是,你看過背面那幅畫嗎?
小巷的天空逼仄,窗戶與窗戶之間只有一臂之遠:陳舊的窗戶滴下意味不明的水珠,像一聲呢喃。
匆匆闖入其間的紫衣姑娘,放下了她的油紙傘。窗戶里,伸出白皙、幼嫩的嬰兒手臂,撕扯著垂在她腰上的發辮。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這幅畫面——前面那個少年也是這樣說的。他負著劍,帶著一身傷痕走進來,他說他要尋找被踩到泥里的丁香花。
可這里是雨巷啊!烏云密布,大雨連綿,窗口里的每一張臉都在期待月亮。窗戶越挨越近,雨聲越來越大。有青灰色的獸蹲坐于屋脊,在雷鳴電閃中注視著粼粼的腳印。
走出來時,少年已成老叟。
我問他,你找到丁香花了嗎?
他已經發不出聲音——帶著~腔血的味道,撐起殘破的油紙傘,沉默地走向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