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么時候開始,屬于他那一線慘淡灰暗中的月光,不再照向他一個人了。又或者從來,她都沒有屬于過自己。
1.
在孟頃出現之前,段塵鞅是這家公司最小的練習生。
她的出現,中止了他的末子生活。
段塵鞅總是最晚離開公司的人,作為年齡最小還沒出道的練習生,他沒有單獨可以使用的作曲室。他想要自由使用作曲室的時間是固定且非正常時間段的,于是支撐他走過那段艱難歲月的就是想著出道后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作曲室。
那天約莫即將破曉時,天將亮未亮。他正收拾完作曲室準備回宿舍,路過時練習室,發現從門縫透出的光亮。本以為是誰忘記關燈,打開門,卻看見一個大汗淋漓的女孩躺在練習室的正中間。
孟頃似乎也沒有想到這個點還會有人闖進來,聽見動靜,立馬彈射起身,向他問候。
用著聽起來有些奇怪的口音。
段塵鞅看著眼前這個有些陌生的面孔,經過長時間坐在作曲室里沒有出聲,一出聲有些沙啞,他聲線本就低沉,聽上去語調就不大友善:“這么晚在這里干嘛?”
孟頃心里驚慌卻毫不怯場,脆生生用著蹩腳的語言回答:“前輩你好,我是新入期的練習生,我叫孟頃?!?/p>
“外國人?”
他垂著眼,孟頃自認為自己發音標準,結果就這么一句話便讓他聽出了差異,她嘴硬道:“你怎么知道?”
段塵鞅不再回話,只是提醒她,走的時候記得關燈。
后來,他常常在別人嘴里聽到有關孟頃的傳聞。
拼湊起來大意是:有個孤身闖來的異國練習生,才12歲就已經展現了驚人的天賦。除了不會作曲,能力上唱跳RAP沒有短板,單拎任何一項分給某個人,都是能夠出道的水平。性格上更是沒得說,見到她何時何地都是能量滿滿,似乎她身上有無限精力,永遠不會消耗殆盡。長相雖談不上驚艷,卻也是有屬于自己魅力的可愛。
提起她,統一了所有職員的評價——只要她快點長大,根本永遠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不能出道。如果非要說有什么能夠阻止她出道,那只有可能是她作為一個外國人,沒辦法在另一個國家,說好另一個國家的語言。
段塵鞅對此不以為然,為數不多幾次在全體訓練里見面,她都是極其張揚的那個人。年齡小,嗓門大。說話語調奇怪,還喜歡不停說。他嘴上與其他人說這個職業沒有創作能力,最終只能吃青春飯。心里卻嫉妒到發狂。畢竟他偷看過職員對自己出道分析——似乎沒有什么能夠讓他一定出道的理由。
再有交集,是他晚上十二點到公司準備使用作曲室,卻聽到辦公室里傳來呼救聲。他認出那個聲音,沒來得及想那么多,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沖進去救她。他在外面踹不開門,里面的動響聽見段塵鞅的聲音也收斂了很多,只是遲遲不開門,隔門傳來孟頃不停抽泣的聲音。
他沒辦法,只能朝里面喊:“我現在離開這里,你把她放出來,我帶她走,不會知道你是誰?!?/p>
門那頭的人敲敲門表示同意。他躲去樓梯間,沒一會兒就聽見開門聲,還沒來得及沖過去,門又被重重關上。
他忘不了那情景,孟頃身上還留有掙扎過的痕跡,走廊里渙散著幽藍的光,只見她楚楚可憐站在走廊那頭。他本想說什么,半天沒開口,只是喚她:“過來。”
孟頃就乖乖過去了。凌晨的便利店里,她眼淚都掉進了鮮紅的辣湯里。他不知道怎么開口問,問什么她都死活不肯說。
從口袋里拿出那人用打印機打出的字條:“這件事如果讓別人知道,你們倆都不能出道了。”
“你想說嗎?”
孟頃看向他,又搖搖頭。段塵鞅摸摸她的頭,什么也沒說。
兩人就這么坐到了天明。
天亮后,他才說:“再等等,哥哥不會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p>
段塵鞅是個別扭的人,嘴上說著討厭孟頃,看著她被人孤立或者在異國被欺負時又忍不住為她站出來說話。后來她語言越來越好,朋友也越來越多,她還是愛粘著他。他確定進入出道組那年,孟頃剛過完14歲生日。
燭光搖曳下,某個瞬間他突然有了一種當媽的成就感。什么時候,小姑娘就長大了。比之前人們說得更好了。各方各面,多種程度上的更好。
孟頃低著頭許了好久好久的愿望,他心里都等得不耐煩了,還是耐著性子等她吹滅了蠟燭。
黑暗之下,他摸黑去開燈,問她:“什么愿望,許這么久?”
好不容易探到開關,他聽見那個看著長大的小皮孩兒說:“想要快點長大,快點出道。想最喜歡的哥哥不要討厭我,喜歡我?!?/p>
還沒反應過來,她又補充了句:“哪怕他出道了,也不想他被其他人搶走?!?/p>
2.
段塵鞅出道那天,剛好是他十八歲的生日。
那是他一生最熱鬧的一天,祝賀他的人太多,孟頃的短信便淹沒在其中。他沒有什么出道的實感,畢竟他不像孟頃。對于他來說,出道是僥幸。他長了一張中等偏上的臉,能力也都是不出彩程度的中等,唯一讓他驕傲的作曲能力,在全是創作型選手的團隊里也就顯得平平無奇。
畢竟他是沒資格出道的人,
出道后也確實如他所預想一般,他的人氣在隊內是末位,跟他的年齡一般。奈何組合發展也沒他出道前想得那么好,處境就更加慘淡。
曾以為出道就可以擁有獨立的作曲室,到頭來也不過比練習生時期稍微好了一些,從一群人共用一個工作室,變成了一個組合共用同一個。
他向公司爭取過寫主打曲的機會,每每以歌曲沒有商業性為理由被否決。幾次活動下來,并沒有什么大火花。名為音樂的夢想,成了諂媚的遮羞布。好在即使人氣微弱,也不是毫無人氣。依賴著為數不多的幾個粉絲茍延殘喘,在生存和夢想間,逐漸迷失。做著自己不喜歡的討好行為,勉強自己說出心口不一的話。
曾經以為出道就是風光的開始,沒想到,從出道即巔峰,至此走向了下坡路。
隊內擔當演技的成員,在一部低成本的小網劇中展露風頭,有了想要退隊的想法。公司把幾個成員湊在一起,很認真的討論關于組合未來發展的問題。
那場會議,段塵鞅沒有任何想法。明明是在討論有關于他未來的發展,聽上去卻跟他沒有什么關系。最后結局自然是不歡而散,看著昔日戰友分崩離散,漸漸,他也開始產生了放棄的念頭。
有人找到了更好的路執意走,有人用情誼與夢想捆綁自己和他人,有人站在利益和道德的最高點不愿放人。只有段塵鞅,在那拉扯間獨自彷徨。
他問自己,除了寫歌,他到底還會什么。他花了太多年歲在這一件事上,每個人都有出路,他再尋出路亦是無路可選。像極了步步陷入黯淡中,混沌了意識的困獸。內心空空如也,在空檔之間橫沖直撞。每晚躺在公司的天臺上,看著倒影在繁星中自己不清不楚的身影無法入眠。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夜不能寐的每個夜晚,他把自己關在作曲室。
這樣看來,出道前后并沒有任何區別。那么,堅持的意義到底在哪?
又回到了,深夜獨自作曲到天明的日子,于是也就遇見了好久不見在練習室里看天亮的人。
段塵鞅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孟頃了,小姑娘好像又長大了些,逐漸褪去了稚氣。在經歷了那么多之后,不管是否被迫,總歸她是長大了。眼神變得更加堅定,不變的是她滿溢出來的能量,在過盡千帆之后顯得更加可貴。
看到段塵鞅的瞬間,孟頃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沖到他面前。
他的恍若隔世,在孟頃那完全沒有隔閡,仿佛兩人還像當初那般好。
孟頃興奮傳達了自己將要出道的好消息,而這邊段塵鞅心里打起了鼓。當公司推出一個新團時,勢必代表著即將放棄一個還沒紅起來的團。他還沒做出決定,想好自己要怎么走以后得路。放逐自生自滅的命運,已經成了定數。
他不明白孟頃為何笑得這么開心,他也知道孟頃不會懂出道即將面臨著什么。
“這么想出道嗎?”他說得隱晦,可孟頃是個聰明人,怎么會不懂。
“我們這么努力,把時間都花在這間房子里不就是為了出道嗎?”孟頃束著高馬尾,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順著下顎線貼住。他不敢看她的表情,這一刻,仿佛他才是那個沒成年的家伙,“出道不就意味著,我長大了嗎?”
“你已經長大了?!倍螇m鞅欣慰地笑著,“你跟哥哥不一樣,我們小孟頃,一定會有很多人很多人喜歡的。”
他不想用自己的經歷去判斷她的未來,畢竟他們是不同的,只是在感嘆,為自己已定的未來感到唏噓遺憾。有些人從出生起就該站在舞臺上閃耀,有些人是怎么努力也無法向上掙扎看見光亮的。她有這樣的能力,畢竟他明明應該討厭她,還不是無可奈何的想要對她好般的喜歡上她了嗎?
“那肯定,沒有人會不喜歡我!”孟頃說這話時,把臉湊到他耷拉下的腦袋前。段塵鞅眼前被她古怪可愛的臉占滿,看著她揚著笑說,“如果你自己都不覺得值得被人喜歡,別人怎么會喜歡你呢?”
忽而,抓到了一線月光。
3.
孟頃出道那年,段塵鞅所在組合有兩名成員解約。他和公司對賭,選了一首自己最滿意的自作曲作為主打曲進行組合活動,剛開始沒什么水花,卻在公司發布了女子生存賽出道的企劃消息后,音源得到了逆襲。公司趁熱打鐵,想讓他再推出一首后行曲維持熱度。
然而,他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作曲室,卻再也寫不出讓自己滿意,能夠超過那首歌的曲子了。
他一遍遍聽著那些廢掉的東西,思緒糾結如同混雜在一起的線頭,感覺渾身難受又找不到源頭,變換著不同姿勢尋找讓自己舒適的位置,可怎么都覺得變扭。逐漸發瘋的過程里,耳朵傳來的鳴聲倒是讓他冷靜下來。不知為何,耳鳴聲如同警報般響起,指示他想要去找那個人。
那個總是束著高馬尾,笑起來馬尾搖晃個不停的人。
本想借著應援的名頭去練習室里找進行出道準備的孟頃,打開門卻看見她正在安慰另一個失落的男練習生。這本沒有什么,本就堵著的心多了種難以言明的酸楚。向路過準備的后輩交代好帶來的東西,悻悻回到了那間陰暗的作曲室中。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
接下來幾天別說寫歌了,就連偶爾路過練習室,看著房間里她站在人群中央有說有笑,那聲音聽上去都極刺耳。亂了四分之三的節拍,機械寫著重復的旋律,片段的音符怎么都連接不上。明明現在的情緒最能寫出好作品,能做的只是搭建后又撕碎。
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
段塵鞅的作曲室是新建,在地下一層。地下一層透著陰冷,他卻不能再提更多的要求。他深知自己有能力寫好,只是太想寫好了,反倒成了障礙。他把自己蜷縮在能夠旋轉的躺椅上,一圈又一圈,抬頭盯著正中央雨滴形的吊燈。不知是不是眩暈導致幻覺,還是地下一層氧氣不足,眼前竟浮現出了孟頃的臉龐。
“都幾天了,還不來找我?!?/p>
下一秒,他作曲室的門就被打開,敢這么橫沖直撞的人,除了她,找不出第二個。
“你這屋子里什么味道?。俊泵享曇簿瓦@么一說,并沒有真正嫌棄充斥著廢物味道的房間,坐到他一旁的沙發上,“確定要出道啦!”
“我知道。”他語氣莫名傲嬌,出聲瞬間連他自己都被嚇到了。
“聽甯姐說,你前幾天來給我們應援了,怎么不進來?”孟頃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還以為他在為寫不出歌而苦惱,“你把自己陷進去肯定寫不出來,出去走走看看人流,說不定就寫出來了。”
段塵鞅氣她不知道自己在難受什么,而后才反應,連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在氣什么……
為什么買了東西又不進去,連日來在等待著什么,莫名的變扭從何而來。
他不知道,只知道她說話很管用,她說讓他出去走走,他就立刻想逃出地下一層。
沒多久,孟頃經歷了殘酷的出道生存戰,最終以第一名的成績出道了。
公司讓兩人以同公司前后輩的身份,一起上了一檔綜藝。剛開始粉絲還罵公司,好不容易有點水花不好好專注組合,反而去奶新人。結果孟頃在綜藝上將她的性格和綜藝感展現淋漓盡致,幾個片段在短視頻平臺上爆紅,一舉拿下了當年女子組合的新人獎。
許多粉絲被這檔節目吸引垂直入坑孟頃,人紅是非多。有人扒出片段,開始磕起兩人的CP,剛起的勢頭,不僅被新人女團壓了下去,飯圈更被莫須有的戀情弄得烏煙瘴氣。
公司在孟頃和段塵鞅之間,果斷選擇犧牲了后者來切斷緋聞源,氣得段塵鞅組合的事業粉紛紛脫粉抗議。外頭紛紛擾擾,他都不愿涉及。他從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或許從來都不想當一個偶像,只是想要一塊能夠讓他安安靜靜做音樂的凈地。
自從把人氣和粉絲放下之后,他在組合里愈發工具人,只是,他對此卻感到無比輕松。
這樣的感覺,真的久違了。
那年年末,沒有任何工作邀約的段塵鞅回到家中。窩在被窩里看完了孟頃站在舞臺上的表現,在那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著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以觀眾的視角看孟頃,隔著屏幕,他才發覺,原來他也一直在等孟頃長大。
他也期待,這么好的女孩到底會得到多少他一輩子都未必能得到的喜愛。
孟頃真的長大了,他開始老去了。她開始發光了,他一直都在黯淡。他在想,長久以來,支撐他走到今天的是什么?
或許,是因為有這么好的一個人。在他心中,把優秀兩個字做到具象化的人。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帶著仰望的神情對他說:“你是我的榜樣?!?/p>
是否意味著,她也曾經把他當成過很厲害的人,于是乎,他亦不想讓她曾給予過的期待落空,加倍努力,不讓她覺得自己的喜歡是錯誤的。
只是怎么看,她都比自己厲害太多。
段塵鞅在這年的最后一天向她發去了祝賀,直到即將迎來新年的那一年,乃至后來好幾年,他都再沒有得到過她的回復。
4.
孟頃登頂那年,是段塵鞅與公司合同的最后一年。
組合活動已經被公司單方面放棄了。當初選擇離開組合的成員已經在另外的道路上發光發亮,留下來的人如臨大敵,開始反問自己當初留下的決定是不是錯了。以為堅定追逐夢想的方向,原來只不過拖延了幾年各尋出路的時間。只有他,還守著那間地下一層的作曲室。
他的處境比其他人稍微好了點,至少他在地下一層寫出了不少名曲,賺了不少版權費。沒有志氣地說,他覺得這樣就是他曾想到最好的生活方式。從15歲到26歲,他在這家公司十一年,從剛開始的凌云壯志,現在也被磨平了棱角。不再孤芳自賞,認清了自己好高騖遠的本性。
自負消散之后,自卑涌上。他沒有刻意疏遠,只是23歲的孟頃,作為外國人組合人氣一直都是高居不下,正是花期最盛之時。她是真的很忙,不僅僅在他的國家,在自己的國家也工作不斷。
每每看著屏幕那頭的孟頃,段塵鞅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明明還覺得她是個站在走廊那頭哭泣的小丫頭,轉眼就成了能夠撐住整個舞臺勢頭的強者。甚至連他嘲諷過不會作曲,都在她偷偷長大這些年,靠著天賦做成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比走廊這頭到那頭可遠了多得多。
公司決定讓孟頃SOLO的消息,他是在孟頃本人后第一個知道的。她單獨的工作室在九樓,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她連路過他工作室的機會都沒有。
當孟頃蹦蹦跳跳跑到地下一層來告訴他,“哥,我要SOLO了!你能幫我寫首收錄曲嗎?”時,段塵鞅知道,她是想著自己,想幫幫自己的。
畢竟她作曲能力和存曲數量完全能夠撐起一張正規專輯,何況是迷你專輯。
若是換作別人,好久不聯系,上來就是找人寫歌,他定是不愿意的。只是這個人是孟頃,他就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是兩人第一次合作工作,段塵鞅在工作過程中,又見到了孟頃完全陌生的另一面。細算兩人認識也九年多了,他從來沒見過孟頃在作曲時的狀態,和自己完全不同。
段塵鞅總是把自己關在陰暗的作曲室里將音符排列組合,那樣的歌是死的。或許好聽,具有商業價值,只是沒有令人動容的情感。
孟頃不一樣,她的身體會跟隨著每一小段的誕生雀躍,分開明明能聽出不成熟和不理智,串聯在一起卻有道不明的力量感。看著她坐在電腦前的背影,被她突然地轉身嚇到。她撲閃著眼睛問他覺得如何。
這是屬于孟頃的力量感,不是能夠模仿得來的,而她享受其中并為之自豪。
不愿承認的,如今不得不承認。
他傾慕她,傾慕她眼底的光澤。
“孟頃,你真的長大了。”
本沉浸在音樂中的孟頃,聽到這句話,動作都靜了下來。
“頃頃,這份力量是你的天賦,誰都奪不走。我……”段塵鞅曾經認為,他不可以有羨慕這種情緒,因為羨慕就是輸了,“我真羨慕你。”
半晌,只見她滴下了眼淚,一顆接著一顆。
“可我的愿望還是落空了?!?/p>
孟頃很快擦干了眼淚,扯出一個苦笑道:“哥哥,你知道嗎,一直給別人帶去能量,可是我,也是會累的?!?/p>
5.
段塵鞅離開公司的那天,沒有人來送他。
他簽了一家小型的企劃公司,搬去了一個位于二層的工作室。那家公司小到只有兩個藝人。聽說老板是個公子哥,開音樂公司是為了夢想不為了盈利,反而能給他的音樂提供最大的創作可能性。他終于不用再被“商業性”這三個字所束縛,回歸到了最純粹的創作心態。
孟頃的SOLO非常成功,刷新了SOLO女歌手的最好成績。與此同時,在她事業最火熱的時候,她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她沒有預告,在社交平臺上發布了一首自作曲,內容關于女性成長的困境。并且坦言MV是根據自己親身經歷改編拍攝的,公布了曾經騷擾自己那位高層的姓名。
直到看到那首MV,段塵鞅才再次想起這么多年,自己曾經信誓旦旦說過卻忘了的話。
“再等等,哥哥不會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边@句話他說得輕飄飄,沒想到真的就這么輕飄飄讓這句話就這么過去了。
在天亮之后再說任何,都是虛言。
他自知愧疚,于是在社交平臺上,看完她寫下那看不出語氣的文字后,給她發去了消息。
上一條兩人的消息還停留在他說:小孟頃,恭喜你離夢想更近了一步。
他問:你怪哥哥嗎?
段塵鞅是真的忘了,生活的喧囂讓他差點丟了自己,何況是這句沒放在心里的話。他說不出口他忘了,說出口,就真成了那么輕飄飄的一句話了。
“我有點怪你,可我想了想你的處境,我又不怪你了。再想了想,我該感謝你,而不是怪你?!?/p>
那么一瞬間,他真的,真的有很多想說的話。在最最艱難時候也沒想過哭,卻在看到這句話之后忍不住紅了眼眶。
只得說句:“對不起?!?/p>
段塵鞅回想認識她這十年,他怎么這么晚才察覺。他這十年啊,也就這么輕飄飄過去了。
我真的喜歡一個很了不起的女孩。
她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可我卻沒有那么好。
“我是紙上情歌,高攀你的,動聽的轉折?!?/p>
段塵鞅想起十年前,某個深夜,13歲的孟頃路過作曲室,闖進來跟他說:“這不好聽”。那時候的孟頃還不懂作曲,只是憑借著天賦,聽出旋律中不足之處。她也說不出哪里不好,只是告訴他,不好聽。16歲的段塵鞅覺得被一個小屁孩瞧不起傷害了自尊心,怎么都不讓她離開,改了一晚上。最后,終于得到她一句:“好聽耶。”
她說不出所以然,只是簡單覺得好聽,或者不好聽。
后來這首歌,成為段塵鞅短暫偶像生涯中最廣為人知的代表作。
沒有她,憑他的本事,是辦不到的。
6.
段塵鞅而立那年,創辦了屬于自己的音樂電臺。
想了很久,想要邀請孟頃來自己的電臺做嘉賓。電話那頭忙音的20秒里,段塵鞅在腦海里已經想了無數種橋段。
直到他以為電話不會接通時,電話接通了。
“哥!好久不見!”她永遠是這樣,無論多久不聯系也不會讓人感覺疏離。
他們小心問候著近況,直到最后他才邀請她。彼時孟頃已經是紅遍全球的女藝人,而他還是個寫出來的歌比人火的地下音樂人。他其實已經給她預想好了拒絕的理由,可等她真的說出因為形成沖突無法來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失落。
無論語氣上多么熱絡,事實卻是,他們已經是陌路人了。
“孟頃?!痹趻鞌嚯娫捴H,他喊了她的名字。
“嗯?”
段塵鞅聽著她的輕聲回應,腦海里調取播放的全是耳朵私藏她笑了的時刻。
“沒什么,再見。”
“嗯嗯,下次見?!?/p>
只是想,再叫叫你的名字。
不是想把自己按捺不住的心情告訴你,不是想讓你為難,不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怪我了。只是想跟你說,你來的話,我有首歌想讓你聽聽。
也許本來是想告訴你,可現在,以后,我都不打算告訴你了。
7.
孟頃出現在電臺錄制廳的時候,段塵鞅還以為自己做夢沒醒。
顯然不管是孟頃還是電臺的工作人員都早有準備,只有他還蒙在鼓里。還好電臺只能聽見聲音,不然他現在這表情,準要露餡,又給她平白無故添什么麻煩。
錄制開始,他們從十年前,回憶到現在。中間被回憶滿滿充斥,段塵鞅才發現這十年也沒有那么輕飄飄。
孟頃在錄制的時候說:“你不知道吧?其實我剛來公司的時候,那是12歲的時候吧?那時候暗戀你來著,現在想起來真的好好笑,要當偶像的人,怎么會喜歡你。”
段塵鞅笑容凝固,還嘴硬道:“不是,你這么說,我難道是什么不值得喜歡的人嗎?”
“因為偶像是不能談戀愛的啊,想都不能想。”
他無奈道:“那也是人啊?!?/p>
“你現在不是偶像了,也該談戀愛了吧?!彼魺o其事說出這句話,隨后嫣然一笑,“我是不能談了,我要當一輩子偶像?!?/p>
短短一段對話,不僅讓兩人當年莫須有的緋聞不攻自破,給他證明了清白,也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段塵鞅還是在她說完這些話,才反應過來話中之意。
你看,她天生就該當給人帶去希望和光芒的偶像,而自己從來,沒有追上過她的腳步。
臺本流程里有談到關于當年她那首女性困境的自作曲和MV,兩人便再談到當年的事件。
孟頃談徹心扉:“其實之前發布這首歌的時候,沒有告訴過大家。那天晚上救我的人,現在正坐在我身邊。所以,對我來說,這位段DJ真的是特別特別重要的存在?!?/p>
她免去了讓他難堪的部分,美化了那段耿耿于懷的過往,提醒他放下。
“你知道我進公司一直把你當成我的榜樣,那天也是因為哥哥你跟我說的話,我才知道,我該做我自己的偶像。我們必須成為更加強大的人,才能保護自己,才能成為新的希望?!?/p>
段塵鞅聽她說著那段故事中,他不曾知道的那部分,最終將她成長的故事填補完整。
只有完整了,他們才沒算錯失對方這十年。
旁人不懂,他卻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在節目錄制到一半的時候,孟頃因行程先行離開,段塵鞅點播了一首《高攀》,送走了她。
摘下耳機,孟頃準備離開,與他告別,玩笑道:“沒想到我會來?”
“長大了,會逗哥哥了。”他寵溺地笑了?!斑€是謝謝你來。”
“哥?!泵享暠緛磙D身要走了,又轉身對他說,“我今天說的都是真心的。我也是真心感謝你,你對我來說是特別重要的存在。所以,如果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好了。就像我找你寫歌的時候一樣,我們之間不需要顧忌這么多。”
段塵鞅先是愣了,隨后回過神來,無可奈何地笑著回答:“知道了?!?/p>
“真的該談戀愛了,我不急,你粉絲都急了。”走兩步又回頭打趣他。
“孟頃,你是我媽嗎?我媽都不催我了?!?/p>
“知道了知道了?!币皇赘璧臅r間很快就到了,她真的該走了,“哥,我真的很慶幸,那天晚上來的人是你。”
8.
孟頃30歲那年,發布了自己第一張正規專輯。
一共十二首歌,十首自作曲,一首合作曲,還有一首是段塵鞅送給孟頃的禮物,被她放在了最后一首歌的位置。
Intro是孟頃寫的第一首旋律,段塵鞅給她修改后編成曲。
專輯名字叫《詩》,而段塵鞅寫給她的那首歌叫《以你為名的詩》,寫下Intro的那天,孟頃第一次在小考評價中失誤。對自己向來嚴格要求的孟頃,半夜躲在練習室里哭泣。誰也沒要求她,自己寫了一封檢討想給新人開發部的職員。
結果碰上了折返回來加班的職員,那人見色起意,對她不軌。那是孟頃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無助和絕望,從小被父母保護很好的她,自己也足夠爭氣。想要的東西都能有,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唯獨在連該怎么呼救都不知道該用什么語言的異國,經歷了生來第一次性惡。在她要認命之際,她聽到黑暗中傳來的聲響。
是那聲音救了她。
孟頃也曾寄希望于那個聲音能夠一直救她于水火,也怪過他怎么能忘記承諾,害得她愿望落空。直到她也身處權力制衡之間,她才驚覺身不由己。他們一起看過天是怎么亮起來的,將亮未亮時是相伴著的,后來究竟如何發展,就顯得沒有那么重要的。
12歲時,她向喜歡的哥哥表白,哥哥只當她童言無忌。她敏感地知道這個哥哥其實有點討厭自己,可她不知道為什么。她不能理解為什么會有人不喜歡自己,于是許下心愿快點長大。快點長大代表著可以快點出道,代表著她真摯的喜歡不會被當成玩笑。
等到她真正長大了,她不想長得那么快了。她討厭長大后世界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她成年人世界的殘酷,明白這世界上喜歡是沒來由的,討厭也是不需要理由的。直到那個人對她說出“你長大了”時,她無助地發現,自己真的回不去了。
她竭盡全力說出那句:“我也是會累的?!?/p>
“我曾期盼我的真心得到回應,能夠得到認證。直到我自己足夠強大到,自己認證了自己,不再需要得到那句可有可無的認證。”
多少個徘徊的夜晚,她都忘了自己為什么會喜歡段塵鞅,又為什么非得要努力爬上更高點。天亮后,她寫下人生第一首intro,找到了答案。
她要學習作曲,用自己的方式對抗世界。
段塵鞅忘了的那句承諾,她沒有忘記,并且成為她后來拼命的理由。她不再怪他,是他讓自己明白,只有靠著自己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5ea2f45af262d1290314b000acbf83b5夠拯救曾經的自己。
只有自己,可以拯救自己。并且堅信哪怕在不同的崗位之上,總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更多同過去自己一般,有相似經歷的千千萬萬少女。
9.
段塵鞅將那首歌《以你為名的詩》送給了孟頃。
收到那首歌的時候,孟頃看到那句“討厭那首擱置已久寫了一半的詩”的歌詞時,開玩笑似問他:“你那時候為什么討厭我???”
他亦半假半摻真心地回她:“討厭你輕而易舉能得到我怎么努力也不可求的,討厭你,明明該討厭你又忍不住靠近你?!?/p>
“我這該死的魅力,哈哈哈哈哈哈哈?!?/p>
從什么時候開始,屬于他那一線慘淡灰暗中的月光,不再照向他一個人了。又或者從來,她都沒有屬于過自己。
孟頃,從來都只屬于她自己。
而他,與有榮焉。
那首以你為名的詩,本想僅我私藏,不想,心上有橫梁,天將亮未亮。誓言遍地尋常,只當,心朝向月光,就當,大夢一場。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