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城市轉型進程中街市娛樂聲音景觀的文學書寫

摘要：在唐宋城市轉型進程中，隨著中晚唐坊市制、宵禁制度的松懈以致北宋的完全崩潰，城市居民在夜晚行動限制的取消，街市娛樂隨之興盛起來，不分昏晝，街市回響著急管繁弦、歡聲笑語，充分體現城市生活的喧嘩與騷動。街市娛樂之聲是繁復多姿的交響，從空間而言，有茶坊酒肆妓館歌管之聲、勾欄瓦肆喧囂娛樂之聲等;從時間而言，是具有城市歷史和人文特征的聲音節點連接為城市線性時間聲景。唐宋街市娛樂聲音景觀中蘊含的權力關系生動地映現出唐宋城市轉型的豐富內涵。

關鍵詞：唐宋文學;城市轉型;聲音景觀;世俗化

中圖分類號：I206"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2095-7734（2024）04-0075-05

視覺和聽覺是我們感知把握世界最重要的兩種方式，但是在今天的“讀圖時代”，對視覺的高度依賴和對聽覺的弱化引起國內外學者的警惕。①聽覺感知不僅具有物理性，還包含了豐富的社會關系，能夠呈現社會變革的諸多信息。

一、唐宋城市轉型與聲音景觀文學書寫的意義

唐宋時期，中國社會發生了多方面深層次的變革，國際唐宋史學界稱之為“唐宋變革”，因為內藤湖南1910年最早構想了以唐宋“轉型論”為核心的宋史觀，所以也稱為“內藤命題”。“唐宋城市轉型”作為“唐宋變革”子論題在日本學術界引發了一場持久的論爭，貫穿了20世紀唐宋史研究，歐美學者受內藤湖南觀點影響，提出“中世紀城市革命”的觀點。[1]

“唐宋城市轉型” 議題牽涉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從制度層面看是坊市制的崩壞。“坊市制作為中國古代城市集權管理制度延續千年，發展到唐代達到極致，同時也是在唐代開始走向崩壞，從唐代封閉式的坊市分離制度，發展為宋代開放式的街市制度，是學術史中對唐宋間城市行政管理制度演變最典型的描述。”[2]坊市制對城市居民活動時間、空間進行嚴格管制，“在城市社會經濟尚未復蘇或繁榮到一定程度時，采用封閉式的城市管理制度是能行得通的辦法。”[3]而在唐宋城市社會經濟繁榮的背景下，商品經濟發展的內在動力與城市集權管理的坊市制度形成對立博弈，一步步蠶食破壞坊市制度，從中唐開始，“侵街打墻、接檐造舍”[4]的現象出現，延續千年的坊市制受到挑戰，到北宋被全面沖決而崩壞。同時，與坊市制緊密相連的宵禁制度在商品經濟的滲透挑戰下也被一并廢除。

這樣，從中唐到北宋，城市空間、時間的管理從封閉逐漸走向開放，這是史學界對唐宋城市轉型內涵的基本判斷。林立平把中國古代城市劃分為封閉結構（城市形成到唐代中期）、市坊結構過渡至廂坊結構（唐代中期至北宋）、亞開放結構（宋元明清）三個階段，唐代中期至北宋是中國古代城市空間布局從封閉結構轉型到亞開放結構的關鍵時期，[4]街市形成，商業娛樂活動得以沖破時間空間的束縛，對中國古代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有著極為深遠的影響。[5]

“聲音景觀”（soundscape）概念是20世紀60年代作曲家、生態學家謝弗（R.Murray Schafer）提出的，也被稱為“聲景”，指的是聲音與其產生、擴散的環境融合形成的聽覺形象，因為聲音與其產生、擴散的環境緊密相連，聲音景觀具有空間特性，同時必須有人聽到才能成為聽覺景觀，其間，聲源、聲環境、聽覺感受、感受闡釋等元素都帶有社會性，所以聲音景觀具有很強的社會屬性。如果說聲音生態學、音樂人類學、景觀設計學對聲音景觀的研究是聲音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并重，文學研究中引入這個概念時則更加強調其社會性：“歷史性與社會性不是游離于聽覺之外的外殼，而是聽覺變遷的內在原因，因為聽覺本身就是不斷被文化所建構的，包括聲音意義賦予、傾聽的方式、聲音的內容和聽覺的主體。”[6]

聲音景觀除了它的空間性、社會性之外，還有一個突出特點是動態性，聲音變動不居的不確定性使其很難被歷史所關注和記錄，而文學作為現實社會生活的感性呈現，很多時候能夠以場景的方式綜合呈現作者多感官印象交融的畫面，其中就包括更具現場性的聽覺印象。所以，文學作品是研究聲音景觀的鮮活文本。在唐宋城市轉型進程中，城市空間、時間管理發生重大變革帶來城市社會關系的變化，城市聲音景觀也隨之發生變化，下面僅從唐宋文學街市娛樂聲音景觀的文學書寫來分析聲音與社會變遷的互動關系。

二、街市娛樂之聲的興盛

“一座城市，無論景象多么普通都可以給人帶來歡樂”，[7]但是，在嚴格的坊市制和宵禁制度管控下，民間娛樂活動特別是夜晚，嚴格限定在里坊內部，城市娛樂的歌管之聲幽閉在深宅大院之內，很多時候成為上層社會的特權，從全唐詩中涉及夜宴的詩題便可看出：“琵琶弦促千般語，鸚鵡杯深四散飛。遍請玉容歌白雪，高燒紅蠟照朱衣。”（方干《陪李郎中夜宴》）“東山夜宴酒成河，銀燭熒煌照綺羅。四面雨聲籠笑語，滿堂香氣泛笙歌。泠泠玉漏初三滴，滟滟金觴已半酡。”（李群玉《長沙陪裴大夫夜宴》）“南湖秋月白，王宰夜相邀。錦帳郎官醉，羅衣舞女嬌。笛聲喧沔鄂，歌曲上云霄。”（李白《寄王漢陽》）在燈燭輝映的夜宴場景下，繽紛燦爛的視覺形象之外，更多的是聽覺上的喧騰熱鬧：笛聲、琵琶聲的清揚錯雜，玉容歌白雪，歌聲直上云霄，笑語雨聲相雜……但只要注意詩題就會發現，夜宴的主體是“大夫”“郎中”一類的官員貴族及其賓客，一般的市井小民是無法涉足的。這類夜宴，多有歌妓舞女佐興，氣氛熱烈，所以詩中多有“紅袖”“紅裙”等意象：“公門衙退掩，妓席客來鋪……今夜還先醉，應煩紅袖扶。”（白居易《對酒吟》）“樓中別曲催離酌，燈下紅裙間綠袍。”（白居易《江樓宴別》）有時還有胡姬佐酒“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鏘鏘。”（賀朝《贈酒店胡姬》）弦管之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熱烈張揚。

這類官員貴族的聲色娛樂往往通宵達旦：“席上未知簾幕曉，青娥低語指東方。”（曹松《夜飲》）“初筵方落日，醉止到鳴雞。”（儲光羲《留別安慶李太守》）“絲竹促飛觴，夜宴達晨星。”（韋應物《餞雍聿之潞州謁李中丞》）“月凝蘭棹輕風起，妓勸金罍盡醉斟。剪盡蠟紅人未覺，歸時城郭曉煙深。”（蔣肱《永州陪鄭太守登舟夜宴席上各賦詩》）“何事出長洲，通宵飲不休……燈火穿村市，笙歌上驛樓。”（白居易《望亭驛酬別周判官》）這樣的情形也符合唐代宵禁制度的管制要求。

隨著中晚唐坊市制、宵禁制度的松懈以致北宋的完全崩潰，城市居民在夜晚行動限制的取消，街市娛樂隨之興盛起來，不分昏晝，街市回響著急管繁弦、歡聲笑語，聲色繁雜、鮮麗，充分體現城市生活的喧嘩與騷動：“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8]城市娛樂的歌管歡笑之聲突破時空禁忌，溢出坊市、延展至夜晚，同時娛樂主體從皇宮貴族、官員士子擴展到普通市民，沿街歌樓酒館新聲競奏，而且有明確的商業服務性質。

“古代社會早期的各種文化與娛樂活動，通常主要是作為特權享受，而不是通過市場來擴展的，一般不發生交易行為。”[9]但是，在唐宋城市轉型進程中，街市娛樂與商業交易結合，商業利潤的追逐推進了街市娛樂的世俗化、大眾化，北宋汴京城已是“花光滿路，何限春游，簫鼓喧空，幾家夜宴”，[8]“簫鼓喧空”的城市娛樂已不再是貴族官員的特權，而是走入了尋常百姓家：“是處樓臺，朱門院落，弦管新聲騰沸。”（柳永《長壽樂》）到了南宋，臨安城更是“歌管歡笑之聲，每夕達旦，往往與朝天車馬相接，雖風雨暑雪，不少減也”。[10]宋人懷著欣喜之情歌贊城市的繁華景象：“九土夜市徹天明，樓紅陌紫喧簫笙。”（鄭思肖《醉鄉十二首》其十二）“笙歌富庶千門樂，市井喧嘩百貨通。”（朱淑真《游曠寫亭有作》）市井“歌管笑歡之聲”不分寒暑晝夜回蕩在城市上空，成為城市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讓文人士子流連忘返：

“玉墄金階舞舜干。朝野多歡。九衢三市風光麗，正萬家、急管繁弦。鳳樓臨綺陌，嘉氣非煙。雅俗熙熙物態妍。忍負芳年。笑筵歌席連昏晝，任旗亭、斗酒十千。賞心何處好，惟有尊前。”（柳永《看花回》其二）

京都萬家“急管繁弦”“笑筵歌席連昏晝”，街市娛樂的熱烈張揚讓柳永流連忘返。晏幾道詞雖不似柳永詞的直露無忌，但在繁華夢斷、兒女情銷后以追憶筆調中呈現出來的還是“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的聲色印象。

綜上，在唐宋城市轉型進程中，城市娛樂聲音景觀實現了從坊市向街市的突圍，街市一改嚴格坊市制管控下街道的僵硬而喧騰活躍起來，市井百姓也加入城市娛樂之聲的合奏中。所以，“聲音的風景不僅包含了客觀存在的聲音的實體，也包括聽不見的心聲，這是聲環境社會性特征的一個重要表現。”[11]

三、街市娛樂聲景的空間書寫

街市娛樂之聲是繁復多姿的交響，從空間而言，有茶坊酒肆妓館歌管之聲，有勾欄瓦肆喧囂娛樂之聲等等;從時間而言，有不間斷的節慶簫鼓之聲。聽覺與空間的密切關系正如亨利.列斐伏爾所言“聽覺在大腦感知空間的單側化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空間被觀看同樣被傾聽，而且在它被看見之前就被聽到了。”[12]所以聲音能夠賦予空間社會意義，能夠塑形空間。唐宋時期，隨著坊市制與宵禁制度的瓦解，里坊內外娛樂之聲的興盛映現出時代政治經濟的變革信息。

宋代茶坊酒肆妓館遍布城市街巷，其中，酒肆也就是酒店，據《東京夢華錄》記載，北宋汴梁有大酒店（“正店”） 72個，中小酒店“不能遍數”，每一個酒店都有商業性娛樂歌管表演，歌妓們“靚妝迎門，爭妍賣笑，朝歌暮弦，搖蕩心目。”[10]“凡京師酒店門首，皆縛彩樓歡門。唯任店入其門，一直主廊約百余步，南北天井兩廊皆小閣子，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妓女數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8]“又有下等妓女，不呼自來筵前歌唱，臨時以些小錢物贈之而去，謂之‘札客’，亦謂之‘打酒坐’。”[8]南宋臨安酒肆歌管娛樂更勝于汴京，形式更為多樣：“每處各有私名妓數十輩，皆時妝袨服，巧笑爭妍。……有小鬟不呼自至，歌吟強聒，以求支分，謂之‘擦坐’。又有吹簫、彈阮、息氣、鑼板、歌唱、散耍等人，謂之‘趕趁’。”[10]總之，酒肆的經營充分利用各色藝人聲色繁麗的展示以達到顧客在滿足口腹之欲的同時以享受精神愉悅，因為“商品經濟的繁榮必然改變追求利潤的原始積累方式，而涉入人們的情感，以增強顧客購買欲望，追求高級消費模式，促使消費者的消費心理走向成熟，其標志之一就是顧客在購買商品的同時，享受更多更好的文化藝術消費” 。[13]宋代市井遍布茶坊，盛行飲茶之風，如汴京朱雀門外“以南東西兩教坊，余皆居民或茶坊”，[8]茶坊的經營方式與酒肆相類，也即“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茶坊與酒肆的歌管之聲成為都城文化經濟繁榮的重要表征，也是宋代城市生活的一抹亮色。

如果說茶坊酒肆妓館的歌管之聲作為宋代城市日常生活藝術化的表征，勾欄瓦肆聒噪繁雜的喧囂則更能表現這個時代城市的世俗格調。瓦肆，又稱瓦舍、瓦市、瓦子、瓦，“瓦舍者，謂其來時瓦合去時瓦解之義，易聚易散也。”[14]瓦肆實為大市場：“瓦中多有貨藥、賣卦、喝故衣、探博、飲食、剃剪、紙畫、令曲之類”，[8]同時也是大型演出市場，也稱勾欄，北宋汴京“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則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欄五十余座。內中瓦子蓮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最大，可容數千人”。[8]南宋臨安據《武林舊事》稱有瓦子23處，而“北瓦內勾欄十三座最盛”。[10]勾欄成為市場中大型的固定演出場所，人數眾多的民間職業藝人在此作場演出，吸引了大量的觀眾，人數“不可勝數，不以風雨寒暑，諸棚看人，日日如是”。[8]作為市井娛樂，士大夫文人一方面把人聲嘈雜的盛大場面作為盛世表征滿懷深情追憶，另一方面對其評價則多為負面道德批判：“但在京師時甚為士庶放蕩不羈之所，亦為子弟流連破壞之門。”[15]“今貴家子弟郎君，因此蕩游破壞，尤甚于汴都也。”[14]被勾欄里的商業性娛樂活動吸引而來不僅僅有市井子弟，還有“貴家子弟郎君”，所謂“破壞”應指“子弟郎君”偏離讀書科舉正途，浸染流連于勾欄瓦肆。有學者認為宋代在勾欄瓦舍興盛起來的曲藝說唱等娛樂活動的大眾性是其積極的因素：“從兩宋都城里勾欄瓦舍的規模，我們看到它不再是那種僅服務于少數人的地方，而是供大眾享樂的地方;它們在城市里的數量及分布清楚地表現出大眾的文化場所在一個城市空間里所占有的地位。從豐富的表演內容看，我們看到城市文化，尤其是都城文化里那種貴族氣息逐漸淡化，市民精神開始上揚，那種代表市民貼近生活的、親切自然的、自娛自樂的文化精神日益崛起。從參與的人群看，它不再僅僅局限于官貴、富戶和經濟條件較好的士人，而是有廣大的、地位卑微的普通民眾。在唐宋時期，一座城市中娛樂享受的大眾化趨勢代表著社會的進步”。[16]

" 還有街市上的叫賣本來是一種商業行為，為了商業利潤最大化，也從商業行為提升為藝術行為，朝著娛樂化、藝術化方向發展，最終形成一門伎藝：“吟叫”。甚至在寺觀這類要求肅穆清凈的宗教性場所也不再限于晨鐘暮鼓的清寂而變得喧鬧歡騰起來，聲音景觀世俗化、娛樂化成分加重了。[17]可見空間不僅僅具有自然屬性，它還是各種社會關系的融合體，“它真正是一種充斥著各種意識形態的產物”。[18]

四、街市娛樂聲音景觀的線性書寫

如前所言，街市娛樂之聲從時間維度看有不間斷的節慶簫鼓之聲，也就是線性時間聲景，它們是具有城市歷史和人文特征的聲音節點，包括在傳統節慶、民俗活動、宗教儀式以及具有歷史意義、標志性的重大事件等場景回響的聲音景觀。“爆竹聲中一歲除”（ 王安石《元日》）是春節除歲的爆竹聲，“元夜笙歌滿上都”（王仲修《宮詞》其三）是元宵笙歌，“一川笳鼓任同民”（ 韓琦《壬子三月十八日游御河二首》其一）是寒食節郊游踏青的熱鬧場面，“玉管金箏入夜調”（宋白《宮詞》第七十九首）是“七夕”歌吹之聲，“嘈雜笙簫半天響”（周彥質《宮詞》）是中秋佳節的笙簫齊奏，“清歌繞畫梁”（ 寇準《重陽登高偶作》）是重陽節繞梁清歌，“歡傳市井聲”（ 王安石《冬至》）是冬至的市井歡聲……這種節慶線性聲音景觀是市井民俗生活中跳躍的華彩樂段，與平日庸常的吟唱形成對比，使得生活音響有了跳躍起伏的節奏。

在眾多的節慶中，元宵節尤為盛大熱烈。在唐代是民眾偶然開禁狂歡的喧鬧歌管，對嚴格的宵禁制度突破有著深遠意義，[19]至宋則是皇家與民同樂的盛大節日，“正月十五元宵，大內前自歲前冬至后，開封府絞縛山棚，立木正對宣德樓，游人已集御街，兩廊下奇術異能，歌舞百戲，粼粼相切，樂聲嘈雜十余里……更有猴呈百戲、魚跳刀門、使喚蜂蝶、追呼螻蟻。其余賣藥、賣卦、沙書地謎，奇巧百端，日新耳目。”[8]在這個全民狂歡的節日里：

“結山當衢面九門，華燈滿國月半昏。春泥踏盡游人系，鳴蹕下天歌吹喧。深坊靜曲走車轅，爭前斗盛亡卑尊。靚妝麗服何柔溫，交觀互視各吐吞。磨肩一過難久存，眼尾獲笑迷精魂。貂裘比比王侯孫，夜闌鞍馬相馳奔。”（梅堯臣《和宋中道元夕》）

因為元宵也是燈節，所以詩作的視覺形象是“月華燈影光相射” （楊無咎《人月圓》）的璀璨絢麗，是“華燈滿國”“靚妝麗服”奪人眼目。但傾城出游的盛況還需聽覺歌管喧鬧：城里歌吹喧天，就連深坊靜曲都響徹車轅滾滾而過的隆隆聲。宋代元宵詩詞的聲音景觀呈現非常精彩：“三千世界笙歌里，十二都城錦繡中。”（晏殊《扈從觀燈》）“綺羅如畫，笙歌遞響，無限風雅。”（楊無咎《人月圓》）“金鞍馳騁屬兒曹，夜半喧闐意氣豪。”（曾鞏《上元》）“火樹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朱淑真《元夜》）辛棄疾著名的元宵詞《青玉案·元夕》雖然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但面對鳳簫聲動、盈盈笑語的喧騰熱鬧，詞作有層次的展現南宋元宵佳節絢爛的色彩、狂歡的聲景。而姜白石的詩中別出心裁地以風雨夜深人散盡后，孤燈下賣湯圓的吆喝聲反襯前半夜人聲鼎沸，寶馬香車擁堵，人流摩肩接踵以致女子多有墜鈿：“元宵爭看采蓮船，寶馬香車拾墜鈿。風雨夜深人散盡，孤燈猶喚賣湯元。”（姜夔《詩曰》）②

綜上，聲音景觀中蘊含著權力關系，在什么時空環境下聽？誰在發聲？誰在聽？聽到什么？聲音景觀不僅是聲音，而是由聲音和環境綜合表達的社會關系。由唐至宋，繁榮的商業經濟動搖了坊市制，最終宵禁解除，坊墻倒塌，城市聲音景觀隨之在空間上跨越坊墻區隔，時間上延展到夜間，發聲主體、傾聽對象階層結構、聲音內涵等都發生巨大變化。街市娛樂之聲興起，城市娛樂生活漸趨多元喧鬧，市井、市民在城市文化娛樂生活中的分量逐漸增加，并成為新興文學樣式、風格產生、成熟的驅動力量。小說、戲曲等敘事性文體的成熟離不開市井文化、文學的滋養。以史鑒今，我們不難發現在今天城市化推進過程中困擾我們的大眾文化、文學對傳統文化、文學的沖擊甚至替換的危險等問題，也有可能成為當代文學變革的契機。

注釋：

①國外如加拿大學者馬歇爾.麥克盧漢的《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等著作強調應該恢復視聽平衡;國內如2015年在江西南昌召開“聽覺與文化”學術研討會，大家認為文化、文學研究應該重返聽覺，參見曾斌，易麗君《重返“聽覺”：聽覺研究中的眾聲協奏——“聽覺與文化”學術研討會綜述》（《江西師范大學學報》2016年第2期）。

②《武林舊事》卷2《元夕》記載“至夜闌，則有持小燈照路拾遺者，謂之掃街，遺鈿墮珥，往往得之，亦東都遺風也。” 周密：《武林舊事》，李小龍、趙銳評注，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55-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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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erary Writing of the Soundscape of Street Entertainment in the Process of Urban Transformation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CAI Yan，WANG Junwei

（ Journal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Qujing Normal University，Qujing 655011，Yunnan;Qingyuan School， Qujing 655011，Yunnan，China）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urban transformation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with the relaxation of the square city system and the curfew system in the middle and late Tang Dynasty， which led to the complete collapse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nd the cancellation of the restrictions on the movement of urban residents at night， street entertainment flourished， regardless of the day and the night. The street market echoed with the sound of urgency and laughter， fully reflecting the noise and turmoil of urban life. The sound of street entertainment is a complex symphony. In terms of space， there are the sound of tea houses， wine shops， prostitutes， song pipes， and the sound of noisy entertainment in" "and Wa shops; In terms of time， the sound nodes with urban history and human characteristics are connected to the urban linear time soundscape. The power relationship contained in the entertainment sound landscape of the street markets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vividly reflects the rich connotation of urban transformation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Keywords： Tang and Song literature; urban transformation; secularization of sound and landscape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唐宋城市轉型與文學變革關系研究”（15XZW025）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蔡" 燕（1965-），女，云南曲靖，本科，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唐宋文學與文化;

" " " 王君煒（1988-），女，云南保山，本科，中學一級，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