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閩語中黃流方言語氣詞研究

2016年起，來自海南省內外的專家團隊調查了十一個海南漢語方言調查點，分別為海口閩語、三亞閩語、文昌閩語、瓊海閩語、定安閩語、萬寧閩語、屯昌閩語、樂東黃流閩語、澄邁閩語、東方閩語、五指山閩語。值得一提的是，樂東黃流閩語作為海南閩語里的重要分支，卻鮮有學者研究。本文歸納了黃流方言的常用詞，以期為海南方言的語保工作略盡綿薄之力。

一、海南閩語歷史簡介

海南閩語，又名“海南話”“客話”，其與宋代福建的閩語，與當今福建閩南話、廣東潮汕的潮汕話和雷州半島的雷州話同源。宋代末年，元朝鐵騎南下，自此中國進入了第三次人口遷移。隨著大量難民的南遷，福建的人口暴增，一度出現了人滿為患的窘境，給當地帶來了巨大的壓力。福建原住居民為了謀生，也為了發展，踏上了外遷之旅。其中一部分人途經潮汕，最后定居海南。據海南《正德瓊臺志》考證：這一批越海抵達海南島的福建原住居民大多數來自漳泉地區。這本地方志中對閩語有著這樣的記載：“村落鄉音有數種，一曰東語，又名客語，似閩音。”《瓊東縣志》中也出現過類似的閩語記錄，道出了海南閩語與福建閩語的同源關系，如：“有客語，與漳潮相類，鄉落通言之。”根據這些地方志所提及的閩音和漳潮，可以間接地證明，海南閩語是由早年移民海南的福建人的語言演變而成的。

二、海南閩語研究成果概述

海南閩語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兩方面：語音和詞匯。

早期的海南閩語研究集中在語音方面。國內的重要的閩語語音研究成果如下：李方桂在1930年1月的《院務月報》上對瓊山、樂會（今瓊海市）兩處方言的整理和記錄；1935年，趙元任在《中國方言當中爆發音的種類》中列舉了漢語方言的十種爆發音；1953年，梁猷剛在《海南島海口方言中的吸氣音》中針對海口方言中聲母的帶音吸氣音做了歸類；1958年，詹伯慧在《萬寧方音概述》中系統地描寫了萬寧音系，從聲母、韻母、聲調三方面整理了北京音和萬寧音的對應關系。

海南閩語詞匯方面的研究成果，如黃谷甘的《文昌方言常用虛詞的用法》，此篇選取了海南文昌方言中一些常見的虛詞，逐一分析它們的意義和用法特點。再如，羅海燕的《海南閩語人稱代詞研究》以海南閩語的人稱代詞為研究對象，集中解決了海南閩語中單數、復數、自稱、別稱、共稱代詞等問題，并與其他閩語方言做了共時比較。又如，柴俊星、孫丹的《海南文昌話語氣詞的功能表達義》則研究文昌方言語氣詞，探究話語人在日常生活中表達態度、情狀和行為意圖的方式，兼論語氣詞的特殊交際功能所出現的語境。

20世紀80年代，梁猷剛的《廣東省海南島漢語方言的分類》首次提出海南島漢語方言的分區問題。他的學生陳波繼承了梁猷剛的觀點。陳波的《海南語言的分區》在《廣東省海南島漢語方言的分類》一文基礎上深入討論了海南島內漢語方言和少數民族語言的分區問題，對梁猷剛的分區名稱略作修改和細化，在每一片下又分為若干小片。梁猷剛和陳波的分區被1987版和2012版《中國語言地圖集》采納。2014年，著名的海南閩語研究者張惠英發表了《海南方言的分區（稿）》，沿襲了以上專家們對海南閩語分區的意見，基本上均把海南閩語稱作“閩語瓊文片”。張惠英把海南閩語的分區分為五個小片，分別為：府城小片、文昌小片、萬寧小片、崖縣小片和昌感小片。本篇文章以張惠英的方言分區作為標準，探討崖縣小片下的黃流方言。

另外，劉新中的專著《海南閩語的語音研究》和辛世彪的專著《海南閩語的比較研究》也分別對海南閩語的分區問題進行了研究，但與張惠英、梁猷剛、陳波的觀點不同。劉新中把海南閩語分劃分為四片，分別為：海府片、文萬片、昌感片、四鎮片。辛世彪把海南閩語分劃為兩區四片，兩區分別為北區和南區，各區再分別分出東片和西片，即北區東片、北區西片、南區東片、南區西片。

上面我們提到，張惠英把海南閩語分為五個方言小片，分別為府城小片、文昌小片、萬寧小片、崖縣小片和昌感小片。黃流方言在張惠英的《中國語言地圖集》里被劃為崖縣小片。黃流鎮毗鄰三亞，故發音與三亞方言有不少相似之處。又因海南方言種類繁多，南部和北部的發音差異極大，故本文以崖縣小片的黃流方言作為研究范圍，其他地區的方言不作討論。

三、樂東縣黃流鎮概況

（一）地理位置

樂東縣黃流鎮位于海南省樂東黎族自治縣西南部，距縣城48.8千米。粵海鐵路、環島西線等高速公路穿境而過。環島高鐵西線的開通，使黃流到海口和三亞的時間大幅縮短，有力地促進了黃流的經濟發展。當地居民早期靠海為生，出海捕魚換取生活的必需品。

如今，黃流鎮作為樂東縣第二大貿易中心，常與周邊城鎮，如佛羅鎮、利國鎮、九所鎮、沖坡鎮等有貿易往來，文化交流甚多。不同城鎮之間的人們在日常交流中雖然沒有太大壁壘，但這并不意味著崖縣小片的方言是統一的，在語音、語調、常用詞這三方面還是會有一些細微的區別。

（二）文化背景

黃流鎮自古屬崖州轄地，生活方式較為原始。故方言保留了很多古音，為許多古漢語發音研究提供了對照。海南島的原住居民為黎族，其使用的土著語言黎語和海南閩語在發音和語法方面并不相同。

本文列舉了五個黃流方言中的常見詞及其發音和含義。大多數黃流方言可以用普通話中的同音字代替，但也存在著只有讀音和意義卻無法用漢字表達的詞。對這些有音無字的方言詞，本文采用國際音標來表示。

四、常用詞舉例

（一）喂[??]

“喂”在普通話中用于打招呼以及稱呼對方。黃流方言中的“喂”無意義，常在句子開頭與其他成分連用，衍生出了打招呼，還有輕蔑、嘲笑、挑釁等意思。要區分這些含義，除了語境之外，還可以根據聲調的上揚情況作判斷。“喂”在黃流方言中的使用通常有兩種情況。

一是打招呼引起話題。黃流人見面一般以“喂”+對方的綽號的語句來展開閑聊。這種情況下，說話者為了引起對方的注意，“喂”的聲調上揚、尾音拉長，如：

1.喂，眼鏡爹，吃沒？（喂，戴眼鏡的某某，吃飯沒有？）

2.喂，金牙妹，開事頭沒？（喂，有金牙的某某，今天生意迎來開門紅沒？）

3.喂，猴酸仔，過來。（喂，年齡較小的淘氣鬼，過來一下。）

二是挑釁、不屑、嘲笑。當“喂”表示挑釁、不屑、嘲笑時，聲調較為低沉，語音簡短，如：

1.喂，汝再汞牙故？（喂，你敢再說一次嗎？）

2.喂！汝滴[di214]了！（喂，你死定了！）

3.喂，務味[vi]哦。（哦，真搞笑。）

（二）膩[ni35]

“膩”在海南方言中常被用于句尾，黃流方言也不例外。“膩”作平聲，在疑問句中多見。這個方言詞作為語氣詞同樣并無特定意義，只是作為一個當地人的語言習慣存在而已。膩[ni35]只作語氣詞，并無實際意義，如：

1.密膩？（什么？）

2.伊汞密膩？（他/她在說什么？）

3.阿爸膩？（爸爸呢？）

（三）敗[bai6]

“敗”在黃流方言里具有多種意義，既可以表示出乎某人的意料，又可以表示情況不妙、很糟糕。“敗”跟另外一個方言字“跌”組合，再與形容詞連用，是黃流方言中固定搭配的句式。“敗”在不同的語境下有著不同的含義，可謂是一詞多用。這種一詞多用的語言現象，在黃流方言里并不罕見。“敗”在黃流方言中的使用通常有兩種情況。

一是跟“跌”搭配使用，“敗跌”又常與形容詞搭配，意為某某極了，如：

1.翔敗跌。（漂亮極了。）

2.囊敗跌。（傻極了。）

3.羞敗跌。（丑極了。）

二是單獨出現作形容詞，表示事情出乎意料或糟糕透了，如：

1.敗，煮錯了。（壞了，米飯煮多了。）

2.敗了，反爸來了。（糟糕，我爸爸來了。）

3.介囊該情況有膩敗。（這個人的情況有一點兒糟糕。）

（四）否[fo2]

在普通話中，“有沒有”“要不要”“是不是”等詞組通常用來詢問未知的情況，如“你有沒有寫作業？”“你要不要洗澡？”“你是不是王老師？”等。但在黃流方言中，人們則用“否”來代替“有沒有”“要不要”等一類詞組，這樣一來，普通話里的“你有沒有寫作業？”在黃流方言里就變成了“你寫作業否？”這樣的句子。同理，其他兩句在黃流方言里也成了“你洗澡否？”“王老師否？”“否”也是黃流方言里的常用詞，除了表示疑問，還可以表示否認；或和“是”連用，表示“……嗎？”“否”在黃流方言中的使用通常有三種情況。

一是表疑問，如：

1.霍急否？（要不要花錢？）

2.昂否？（有沒有紅？）

3.落雨否？（有沒有下雨？）

二是表否認，如：

1.否，否務。（沒有，沒有。）

2.喔否凱。（我不吃。）

3.否務急。（沒有錢。）

三是表“是不是……？”如：

1.滴汝否？（是不是你？）

2.伊滴假精[ke3tse?1]否？（他是不是很目中無人？）

（五）儂

海南方言說“人”為[na?21]，一般寫作“人”。“儂”本是吳語之詞，乃是古已有之。《廣韻》云：“儂，我也。”《玉篇》說：“儂，吳人稱我是也。”例如，《晉書·會稽文孝王道子傳》寫道：“道子頷曰：‘儂知儂知。’”唐代劉禹錫的《竹枝詞·山桃紅花滿上頭》寫道：“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儂”，均作“我”解。甚至到了明清時期，文學作品中也出現“儂”字作第一人稱的。今天黃流方言也有說“我”為“儂”的，多用于稱呼孩子，表示長輩對晚輩的關心和愛護。“儂”即“你”，帶有親切感。“儂”在黃流方言里一般表示長輩對晚輩的稱呼，如：

1.阿儂喂！（阿儂！）

2.阿儂吃[ziah8]罷。（阿儂吃飽。）

綜上所述，黃流方言中的語氣詞雖無固定意義，卻是區別話語含義的重要因素之一。方言作為一種獨特的非物質文化財富，賦予了中華民族文化深厚的意蘊。方言不僅僅是作為文化傳播媒介，在地方文化的傳承中也發揮著巨大的作用。閩南語是中國方言系統中的重要分支，歷史源遠流長，為音韻學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語料。作為新一代的青年學者，首先應重視海南方言的傳承與保護工作，加快對海南方言的保護進度，運用新興的技術和科學的方法，系統地研究海南閩語；其次，還可以通過在學校組織方言學習活動的方式，在校園傳播海南方言知識文化，讓學生領略本土方言的魅力；再次，還可以在各市縣設立方言調查點或保護區，設置方言講解員，撰寫當地的方言發展歷史，輔以紀錄片、話劇、瓊劇、民歌等方式，加大方言文化的宣傳力度，將海南閩語的魅力傳播到世界各地；最后，要積極投身到方言保護行動的浪潮中去，用自身行動為家鄉的海南方言代言，為海南島的語保工作添磚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