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文明建設,關系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千年大計。新中國成立75年來,我國不斷深化對生態文明建設規律性的認識,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在中國大地上書寫了無數個“綠色奇跡”。
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帶領億萬人民向污染宣戰,經過艱苦卓絕的奮戰,天更藍,水更清,地更凈。
2013年,“大氣十條”——《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出臺。中國成為全球第一個大規模開展PM2.5治理的發展中國家。經過持續攻堅,2023年全國空氣質量達標城市共203個,占比達到約六成。藍天白云成為常態,我國成為全球空氣質量改善速度最快的國家。
河湖面貌實現根本性改善,地表水優良水質斷面比例已接近發達國家水平。2023年,長江干流連續4年、黃河干流連續2年全線水質保持Ⅱ類。
土壤環境風險得到有效管控,家園更加健康美好。推進生活垃圾分類,提升城鄉生活垃圾集中收集處理能力,減少化肥農藥使用量,如期實現固體廢物“零進口”目標。
除了重拳治污外,我國還規劃建設全世界最大的國家公園體系,有效保護生物多樣性;能源轉型,低碳發展,共建清潔美麗世界……交出了一份份亮眼的綠色成績單。
與此同時,我國對于自然生命共同體的規律性認識不斷深化。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創造性地發展并豐富了“山水林田0b726d2365a0ebe5cae0ddccfdc127380abd35b610e0fce44e0a9256b459d9f6湖草沙”一體化保護和系統治理。一個“沙”字,簡潔且有力地勾勒出生態系統治理的新維度,凸顯了荒漠化防治的重要性和緊迫性。
從60多年前被譽為“治沙魔方”的麥草方格被創造,到“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的啟動,再到退耕還林、退牧還草等工程的實施,經過艱苦卓絕的治理,昔日的“沙進人退”變成了如今的“綠進沙退”。
據最新的第六次全國荒漠化和沙化土地監測結果顯示,荒漠化土地和沙化土地面積已經連續4個監測期保持雙縮減。截至2019年,荒漠化土地面積257.4萬平方公里,沙化土地面積168.8萬平方公里;與1999年完成的第二次全國荒漠化和沙化土地監測結果相比,荒漠化土地面積減少10.0萬平方公里,沙化土地面積減少5.5萬平方公里。
生態文明建設是一項長期而艱巨的戰略任務和系統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75年來,我國為守護綠水青山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其中,作為生態文明建設重要內容的荒漠化治理,更是一場持久戰,背后凝聚著無數人的心血。

1978年,我國荒漠化防治領域發生了一件大事。黨中央、國務院決定在我國西北、華北、東北風沙危害和水土流失重點地區建設大型防護林——三北防護林,自此一條綠色長城在祖國北疆崛起。
正是那一年,我考入內蒙古林學院,成為沙漠治理系的一名學生,從此開啟了40多年的防沙治沙生涯,參與并見證了我國荒漠化治理的偉大進程。
2012年前后,很多媒體紛紛報道三北防護林大面積出現樹木老化死亡,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其實,業內很早就發現了這個情況,甚至有學者戲稱在沙區種楊樹林固沙,是造抽水機。至今我都很難忘記當時的情景:好不容易造起來的楊樹林中,許多樹還在中幼林齡期就已干枯死亡,還有一些成了長不大的“小老頭樹”,孤零零硬挺著在地里當擺設。
這種情況很常見。之前我去寧夏考察,一個工程師告訴我,他們那兒的人工林65%~70%都進入不了成熟林期。這也是為什么我國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造林固沙,但在沙漠中卻鮮少看到超過50齡大樹的原因。
長期以來,我國防沙治沙的思路基本上是植被覆蓋度越高,治沙效果就越好。基于這一原則,從上世紀70年代末開始,我國的一系列生態治沙工程,都營造了相對密度較大的喬灌木林。許多地方在執行過程中,往往追求植樹多多益善。
客觀來說,這種方式因為植樹密度大,確實見效顯著,能夠很快固定流沙。但這種方式卻在多年后出現弊端:沙區中幼齡林衰退或死亡,樹死了流沙再起,又得重新造林,經濟投入巨大。
對此,我們進行了種種實驗。上世紀90年代,我和團隊在水量平衡的基礎上,按照覆蓋度大于40%的原則,進行固沙模式實驗,并取得成效。這一成果支持了喬木帶間距小于等于10米、灌木小于等于8米的“兩行一帶”造林固沙模式。這種模式在正常年份中能夠確保林木在中幼林階段的正常生長,且發揮顯著的防風固沙效益。
然而,在一些極端干旱年份,“兩行一帶”模式的防沙林還是出現了土壤缺水及林木衰敗的現象。
通過一次次失敗的經驗,我們發現問題出在水上面。高覆蓋度植被的治沙效果固然好,但是生態用水卻難以支撐這種高密度固沙林。
此后,伴隨著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發展,學界對于生態的研究一直在進步,我和團隊也開始思考找尋一條順應自然、天人合一、尊重植物生長規律的中國特色防沙治沙之路。
可以這么說,大自然提供了學習樣本。我們經過長期研究發現,即使是干旱區和半干旱區,依然存在天然分布的疏林和稀疏灌叢。這種林分的覆蓋度一般小于30%,且降水能夠滲漏到土壤深層和補給地下水。
這是我們轉換思路的關鍵。但是,自然隨機分布的疏林和稀疏灌叢防風固沙效益差,會出現局部風蝕現象,沙地會處于半流動狀態,那就達不到固沙目的。

好在大自然又一次給予了靈感。我們在毛烏素、科爾沁沙地的研究發現,當地呈帶狀栽植的固沙林覆蓋度僅為20%~30%,卻在防風固沙方面產生了良好的生態效益。
結合這兩個發現,低覆蓋度防沙治沙體系應運而生。簡單來說,低覆蓋度防沙治沙就是在自然選擇的基礎上適當進行人為干預,將自然隨機分布的植被按一定林分格局重新排列組合,使植被覆蓋度達到10%~30%,讓原本不具有固沙效果的林子發揮防沙治沙效益。
相比傳統治沙方式,低覆蓋度治沙基本解決了最重要的兩個問題:水分滲漏問題和樹木衰敗死亡問題,顯著提高了固沙植被的物種多樣性、穩定性和持續性。
值得注意的是,水資源是干旱沙區的剛性約束條件。我和團隊通過測試發現:沙漠沙地中蓄存的土壤水和地下水有相當一部分是降水滲漏補給的結果,這些滲漏補給的水量是沙區維持水量平衡和天然植被的必要條件。
這個發現啟發了我們,可以在75%~85%的自然植被修復帶中央,設計出一個土壤滲漏補給帶,確保降水能夠滲漏到土壤深層和補給地下水,讓降水、土壤水和地下水處于一種動態轉化的過程。該成果也證明(楊樹)固沙林非但不是抽水機,而且能通過降水滲漏補給地下水。
2015年6月,低覆蓋度防沙治沙的原理與技術通過國家林業局的成果鑒定。“中國基本解決了人工固沙林衰敗死亡問題”的消息也隨即被“官宣”。2015年、2022年我國的《國家造林技術規程》都根據低覆蓋度治沙理論作出修訂。
在我看來,治沙不僅僅是生態問題,更是社會經濟問題。低覆蓋度治沙技術不僅降低了成本,也切切實實帶來了經濟效益,很受地方人民群眾歡迎。
我一個博士生老是說:“為啥無論楊老師去哪里,都有牧民請他吃羊肉?”
其實是因為在低覆蓋度治沙模式下,林帶間的自然植被發育快速,每年夏秋季牧民得以適度放牧,他們一聽高興壞了。所以每次我去牧區考察,他們就會請我吃羊肉。許多牧民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會叫我“那個搞低覆蓋度治沙的人”。
在經濟賬方面,我們進行了數據測算。與原有造林技術規程相比,低覆蓋度治沙技術平均降低造林成本30%~60%,每萬公頃固沙林節約成本合計約為0.2億元。另外據測算,合計每萬公頃因風蝕程度下降而減少的經濟損失約0.4億元。
伴隨著荒漠化防治的進程,社會對生態環保的認識也在不斷進步。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創造性地發展并豐富了“山水林田湖草沙”一體化保護和修復的生態建設理念。
這種進步也促使學界轉變了對沙漠的認識。過去老講沙漠是地球的“癌癥”,要消滅它。現在,我們認為沙漠是自然地球景觀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它有自己的價值,我們要按照“多采光、少用水、新技術、高效益”的原則,保護和利用好沙漠,防止土地沙漠化,發現沙漠的價值,用好它的價值。
如今我的工作重心也轉向了中國治沙暨沙業學會,希望盡自己的努力推動學會與企業合作,發展沙產業,把好的理論推向生產,讓星星之火得以燎原,讓沙漠創造更大的經濟價值。
編輯:孫曉萌sunxiaomeng@ceweekly.cn
美編:孟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