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布都格的月亮

老屋客廳里的燈光，柔和地輕灑在每一個角落。

也許是太想他的緣故吧，他居然就回了家。

“我給你下一碗面條吧？”她問。

“我不餓，再說你又不會做飯。”他答。

她剛想說，自己已經學會了做他最愛吃的燜面，他卻說得走了。她問，可不可以留下來？他沒回答轉身就走。

她慌了，伸手去拉，卻從夢中驚醒……

悵然若失的感覺，彌漫了整個早晨。她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班，再一個人回家。倘若不是客廳里掛著的結婚照，很多時候她真就感覺不到這是兩個人的家。

結婚照上燦爛的笑容，并不代表婚姻生活里的全部表情。

初秋，暑氣漸消，超市里已經開始售賣各種口味、各種包裝的月餅，她才意識到中秋節快到了。

三個月前，他打電話說，這個中秋節他會從內蒙古額布都格回來陪她。從戀愛到結婚，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少之又少。大部分時間，所有的思念只能寄托于電話，可他電話不接、消息不回，沒聊幾句就掛掉也是常有的事。

不知道從何時起，她開始害怕過節。那是人群中的孤單、一個人的寂寞。愛上一個遠方的人，愛有多深，孤獨就有多沉。

這個中秋他能回來，她有說不出的興奮。她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去額布都格看他，也是中秋。

那次，她提前向單位請了假，乘飛機、坐火車、轉汽車，用了各種交通方式。

在這之前，他給她打電話時，不止一次描述過：額布都格的月亮特別大，天空格外藍，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牛羊成群，沒有比那里更美的風景。

可當自己終于在中秋節那天站在他面前時，她才知道，這個叫額布都格的地方，還有著她想象不到的荒涼。

他帶她參觀營區、宿舍，連豬圈里的豬，都成為參觀的對象。那天晚上，因為她的到來，他顯得格外興奮。很少在戰友面前唱歌的他，特意為她唱了一首《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歌聲里彌漫著思念，濃得化不開，又緩緩地流淌在遙遠而寂寥的千里邊關，無處安放。

那天晚上，他牽著她的手，到營區院子里看月亮。深邃的夜空中，繁星閃爍，淡淡的月光宛如一層輕盈的銀紗，靜靜地灑向蜿蜒流淌的哈拉哈河和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勾勒出草原萬物的輪廓。

如水的月光下，他說，一年四季中，額布都格一半的時間都被白雪覆蓋著。冬天零下三十多攝氏度的氣溫，是他在家鄉從沒有遇見過的嚴寒，那是一種超乎想象的冷、深入骨髓的冷，即便用棉衣棉褲棉手套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涼氣依然會從腳底往上鉆，只要在外面待上一小會兒，睫毛上就會掛滿白霜。由于沒有任何御寒的實踐經驗，第一次在邊境線上巡邏時，他的臉被凍得生疼……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靜靜地聽著，覺得額布都格的月亮好像比城里的更圓更大，只是比城里的更孤單……

細數著日子，距離他回家還有一個星期。那天，她早早起了床，收拾一下就奔向附近的超市。

清晨，微雨初歇，寬大的芭蕉葉上掛著晶瑩的雨滴。

她以前還從沒在早晨去過超市，并不知道超市9點才會開門。到達超市門口時，那里已經站了三三兩兩準備采購的老年人，他們向她投來了異樣的眼光，仿佛這個時段就是老年人的專場，極少會有年輕人來湊熱鬧。

好在只等了十幾分鐘，超市就開門營業了。她在食品區買了他愛吃的鍋巴、地瓜干，還有棗泥餡的月餅，就推著購物車去了蔬菜區和生鮮區。

結賬時，她發現自己買的食品足足裝了5個塑料袋，想到要一個人大包小包地拎回家，她有些犯難。

好在出了超市就能打到車。出租車司機和她開玩笑：“姑娘，你這么能吃呀，一個人買這么多好吃的。”

她趕忙解釋：“這些都是買給我愛人的，他在很遠的地方當兵，今年回來過中秋，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上樓時，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中途又歇了三四次，才把買來的東西搬上七樓。

“要是這會兒他在家，就不會這么辛苦了，可是現在這樣辛苦，不正是因為他要回來陪自己嗎？”想到這些，她又覺得所有的辛苦都甜蜜而值得。

回到家，顧不上喘息，把該冷藏的冷藏，該解凍的解凍，該清洗的清洗，不知不覺就忙活到了中午。她為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后又開始忙活，臥室換上了前幾天就洗好的床單和被罩，又拖了客廳和臥室的地，給花瓶里的玫瑰和百合換了水。

該準備做飯了，對她來說，這是所有家務中，最具挑戰性的一項了。一個人的時候，她很少做飯，要么在單位食堂吃，要么就是吃泡面。但是他要回來了，她想親手給他做一桌好吃的。所有的食材都是按照昨天列好的菜單準備的，西紅柿炒雞蛋比較簡單，但為了讓雞蛋炒出來更蓬松嫩滑，她特意從網上學了用涼水攪拌雞蛋后再翻炒的做法；還有其他炒菜和涼菜，她一一照著網上教的方法煎炒烹炸加攪拌，動用了家中的炒鍋、燉鍋、空氣炸鍋等一切廚具。不管怎么說，她竭盡全力地準備了這頓飯，等著他來品嘗一下她的“手藝”。只是，她等到了晚上十點，都沒等到他。

因為飛機晚點，他回來時已是深夜，她獨自守著一桌飯菜，趴在桌上睡著了……

之后幾天，他陪著她逛街、買衣服、看電影，給她做飯、削蘋果，還給她買了速凍水餃，準備了滿滿一冰箱的食品。她知道，其實他這樣匆忙地滿足著她的一切需求，就意味著他不會陪伴自己太久。

中秋節那天晚上，她拿出已經存了大半罐的硬幣告訴他，從他離開家的那天起，她每天都攢下一枚硬幣，她覺得硬幣攢多了，離他回家的日子就不遠了。

她說，人都是靠希望活著的，她想用許多的硬幣換來他許多的時間。

他怔怔地聽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輕輕抱住她。

“對不起。”他說。

許久，她才掙開他的懷抱，起身從衣柜里拿出行李箱。打開箱子，里面裝滿了他愛吃的，還有暖水袋，羊絨毛衣、毛褲。

她告訴他，其實，他陪她看的電影，她早就自己看過了；他給她削的蘋果，每次吃完都會讓她的胃不舒服，但她還是愿意吃完。因為，等他回部隊了，她就要靠著這些回憶數日子，等他，盼他……

休假結束，他要歸隊，她沒有執意送他去機場，只是把他送到了小區樓下。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在久久不肯轉身的固執中，她把自己站成一道風景。

星河寂寥的夜空中，一輪圓月映照著城里的萬家燈火。她知道，遙遠的額布都格，也同樣掛著一輪清冷的月。

（作者為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