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覺醒來,已是上午九點多。往日這個時候,朱廣應該坐在公司電腦前,發發產品信息,或跟客戶打電話。從今天起,他被開除了,因為撬單。老板很氣憤,叫他找財務結賬立馬走人。
昨晚,母親一夜未歸,朱廣睡在母親顧美英的床上。顧美英與前夫朱連海離婚后,仍共同居住在兩室一廳的房子里,他們各住一間屋子,廚房、客廳、衛生間共用。朱廣夜里睡在客廳的沙發上。他喊了朱連海十五年爸爸,通過親子鑒定,證明他與朱連海并不是父子關系,他們兩個男人頓時傻了眼。老實憨厚的朱連海更是無法接受,他時常感到憋屈,自己不但成了接盤俠,還幫別人養了十五年兒子。他只能把怨氣發泄在自己老婆身上。他經常家暴,把顧美英打得嗷嗷叫。顧美英只好報警,警察來了,把他倆帶到派出所,做了筆錄,警察把朱連海教育了一頓,說家暴是犯法的。
過了幾天,他們又吵了起來,朱連海又打了顧美英,顧美英又報了警。
兩室一廳是他倆唯一的房子,夫妻倆雖然離了婚,但誰也不想放棄這套房子的所有權。把它賣了,他們各自再買不起房子。他們那點兒工資,出去租房子也付不起房租。原來,他們夫妻共用一間臥室,朱廣住另一間。現在朱廣只能睡在客廳里,這一睡就是很多年,從十四五歲睡到二十五六歲。
他們三人同在一個屋檐下,進岀同一扇門,見面如同陌生的路人。吃飯分開吃,朱廣與顧美英的母子關系沒有什么異議,做飯的時候,顧美英要做朱廣的飯,吃飯的時候,他們母子一起吃。朱連海成了孤老,自己做飯自己吃。
離婚后,顧美英的日子過得挺難的。兒子朱廣正在上學,用錢的地方多,雖說是技校,一年幾千塊錢的學雜費,還有每月的生活費,她打工掙那點兒錢,根本不夠花。
一天,顧美英母子坐在飯桌前吃晚飯,朱連海坐在客廳的角落里抽著煙。朱廣突然問道:“媽媽,我爸爸到底是誰呀?”
顧美英向后瞥了一眼,朱連海正若無其事地抽著煙。顧美英輕輕地說:“沈飛!”
“沈飛是誰?”朱廣驚訝地問。
“是你爸呀!”
“沈飛!”朱廣興奮地問:“他是個怎么樣的人?”
顧美英撇了撇嘴說:“他可是個有本事的男人吶!”
第二天一大早,顧美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對著坐在飯桌前正在吃飯的朱廣說:“吃快點兒,把自己收拾一下,把我昨天給你買的白色T恤穿上。”
“干嗎?”朱廣回過頭看了母親一眼。
“干嗎?帶你去見你爸爸呀!”
“我爸?”朱廣臉上的神情有些吃驚。
朱連海頭發蓬松,從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聽到了母子倆的對話,他一臉麻木,心里也沒起多大的波瀾。朱廣瞟了他一眼,有點兒難為情,他畢竟叫了眼前這個男人十幾年的爸爸。
顧美英看自己的兒子愣頭愣腦地坐在飯桌前,又說:“帶你去見你的親爸,讓他知道有你這么個兒子。”
朱廣噘嘴說:“我不去!”
“這傻孩子,你怎么不去,他可是個有錢人呀!”顧美英說,“我們這么窮,讓他幫幫咱娘倆。”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朱廣低頭說。
顧美英與朱連海沒結婚之前,她就已經和沈飛好上了。那時,沈飛是一家大酒店經理,顧美英是會計。沈飛是個有家室的男人,沈飛貪戀她的美色,顧美英喜歡他的成熟和手中的權力。她叫沈飛同他老婆離婚,他不愿意。情急之下,她就找了三十多歲老實巴交在焦炭廠上班的朱連海。成了“接盤俠”的朱連海蒙在鼓里多年,一直以為朱廣就是自己的兒子。顧美英生下兒子,還與沈飛保持著暗中來往,直到他貪污公款,鋃鐺入獄。
母子倆來到一個工業園區,走進了一個很大的廠子。里面機聲隆隆,一派繁忙的景象。顧美英低聲對朱廣說:“這個廠子是你親爹的。”
朱廣沉默不語,眼睛在廠子里掃來掃去。
顧美英帶著朱廣來到三樓辦公室,沈飛坐在寬大的老板椅里,穿著咖啡色西服,脖子上打著藍色領帶,黑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他嘴里抽著雪茄,看著那娘倆走了進來,他瞇著眼睛看了那娘倆一眼,顧美英朝他笑了笑,就和兒子坐在他斜對面的沙發上。
沈飛手夾著雪茄,冷冷地問:“有什么事?”
顧美英一點兒也不回避,大大方方地說:“帶兒子與你見見面,十五年了,你們父子該相認了。”
沈飛忙起身,把大門關上。
他壓低聲音對顧美英說:“你怎么認為他是我的兒子?”
“朱連海跟孩子做了親子鑒定,他們不是父子關系。”顧美英說,“不是朱連海的,就是你的,到目前為止,我只跟你們兩個男人發生過關系。”
顧美英一點兒不顧及坐在一旁兒子的感受。
“沈飛,好漢做事好漢當,不要推三阻四了,當年是我先懷孕再嫁給朱連海的,你不是不知道。”
“憑什么說,不是朱連海的,就是我的?”
“老沈,做人要講良心,孩子就坐在你面前,你看看孩子哪一點不像你?”
沈飛看著朱廣,朱廣的臉憋得紅紅的,眼睛冒著憤怒的火焰,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摔門而去。
顧美英忙站起來,去追兒子,她回過頭對沈飛說:“老沈,你看著辦吧,我回頭再找你。”
二
朱廣從技校回來,到劍川路站下了地鐵,他從北口走了出來,看到朱連海站在滬閔路和劍川路路口指揮交通。朱連海穿著一身米黃色的制服,頭戴一頂黃色的協警帽,胸前掛著哨子,站在馬路中央指揮著來來往往的車和人。
朱廣和朱連海目光相遇,朱連海的目光堅毅。
回家的路上,朱廣在超市買了兩瓶啤酒,放在冰箱里冷凍了起來。
媽媽沒有回來,朱廣淘好米開始煮飯。他從冰箱里找出豇豆,坐在飯桌前用手慢慢地擇了起來。
忽然,門外的鎖芯咔嚓咔嚓轉動著,朱廣抬起頭往外看,門開了,是朱連海,朱廣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朱廣起身去廚房拿出冰凍不久的啤酒,打開瓶蓋遞給他,朱連海頗感意外,還有點不好意思。這個曾經是自己的兒子,現在不是他兒子的男孩,他們彼此心里都憋著一肚子怨氣,此刻,出現如此溫馨的一幕,朱連海心里有點兒感動。當年沒有發現朱廣不是他兒子的時候,朱廣也沒有對他這么好過。原來叫朱廣做點事,他總是拖拖拉拉。現在朱廣把一瓶冒著冷氣的啤酒遞給他,讓他有點兒不知所措。
朱廣催他說:“快喝吧,會涼快些!”
朱連海仰起脖子,一瓶啤酒咕嚕咕嚕很快就喝了下去,他拿著空瓶子笑著說:“真舒服!”
朱廣不好意思地走開了。
半夜,朱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回想他與朱連海十幾年的父子關系。他們原本有個溫馨幸福的家,雖然不是很富裕,但很和睦。從他上幼兒園開始,朱連海不管刮風下雨每天送他上學。朱連海沒有什么文化,他把朱廣送到興趣班,讓他彈鋼琴、學畫畫、練跆拳道。朱廣小時候學習成績很好,朱連海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學。
讓朱廣一輩子不能忘記的是,七歲那年夏天,一天中午,朱連海都躺在床上睡午覺,朱廣拿著小魚竿,拎著小紅桶,和另外兩個小朋友到小區里的河邊釣螃蟹。天很熱,他站在河岸木臺階上,給魚鉤掛上雞腸、魚腸。他身子靠在木欄桿上,輕輕地把魚鉤往下放,河邊的水杉和柳樹裸露的根部下有好多洞,螃蟹在洞口進進出出,螃蟹聞到腥味,就咬鉤。他把魚鉤往上提,螃蟹就釣上來了。他把釣上來的螃蟹放在小紅桶里,魚竿剛放下去就又有螃蟹爭著咬鉤。正在興奮之中,突然嘎吱一聲,木欄桿斷了,朱廣掉進了河里。其他兩個孩子嚇得驚叫。大人們紛紛跑了過來,幾個男人望著又臟又臭的水都不敢下去。一個婦女急急忙忙往朱連海家跑,站在樓下大喊:“朱連海,朱廣掉到河里去了!”
朱連海來不及穿衣服,身上只穿一條三角褲衩,光著腳丫在熱氣騰騰的水泥地上跑。朱連海沒有猶豫,一猛子扎到水里。朱廣已經沉入水里。水很深,水里的污泥也很深。朱連海在水里摸來摸去,尋找朱廣。朱連海在水里游來游去,浮出水面換了幾次氣,也沒有找到兒子。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岸上氣氛異常緊張,大家都認為朱廣被水淹死了。就在大家絕望之時,只聽水里嘩啦一聲,朱連海把朱廣高高舉出水面。
人們七手八腳把朱廣弄到岸上。朱廣臉色發白,嘴唇發青,已經沒有了呼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有人趕忙打了120。朱連海用手在朱廣胸口上按壓著,臟水從朱廣的嘴里流出。朱連海給朱廣做人工呼吸,折騰了很長時間,只見朱廣“哇”的一聲吐出了很多臟水,接著哭了起來。
一直邊哭邊喊兒子的顧美英看見兒子活了過來,忍不住又哭又笑。
在醫院打了針,又洗了胃,觀察了一夜,沒什么事,朱廣回到了家里。顧美英對朱廣說:“兒呀!你第一次生命是娘給的,第二次生命是你老子給的,你要記得他的好。”
朱連海哈哈大笑,說:“有什么嘛,哪有兒子掉到水里老子不救的道理。”
三
顧美英又去找沈飛, 她站在他面前可憐巴巴地說:“老沈,我幫你把兒子養這么大了,你也得管管我們娘倆,靠我打零工過日子,你不知道有多難!”
沈飛把雪茄從嘴里抽了出來,板著臉說:“是你的兒子,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那是誰的?”
“我怎么知道?”
“老沈,你可不能昧著良心說話呀!”顧美英抹著眼淚說,“我懷我的兒子可是頭一胎!”
“這能說明什么?你頭一胎一定就是我沈飛的?”
“是不是你的,做個親子鑒定就知道了。”
“憑什么跟你去做親子鑒定?”沈飛說,“我可沒有這個義務。”
“憑你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你必須把這個親子鑒定做了。”顧美英情緒越來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
沈飛看她打滾兒撒潑的樣子,有些害怕了。他的情緒馬上緩和了下來,用手示意讓她聲音放低點。他說:“既然當年我們也好過一陣子,我可以幫你們母子倆,孩子學費、生活費我都可以幫你,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到我廠里來大吵大鬧,有什么事你可以打我的手機。”
沈飛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一沓錢放在顧美英面前的茶幾上。顧美英用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把錢放進包里,看著沈飛說:“我不是非要你到醫院去做親子鑒定不可,你心里要有他這么個兒子,你也要知道我是最愛你的,把自己最年輕、最寶貴的東西給了你。”
沈飛賠著笑臉,手在她的肩頭拍了拍說:“我知道,我知道!”
在回家的路上,顧美英去商場給自己買了幾件漂亮的衣服,又去菜市場買了不少雞、魚、肉、菜,還買了一瓶進口葡萄酒。回到家里,她準備給兒子做一桌好菜,又是燉雞,又是煎魚的,滿屋飄著菜香。
朱連海晚上下班回來,一開門,望著客廳飯桌上擺滿的好菜,他懷疑自己走錯了門。離婚兩年來,他從來沒見過如此豐盛的飯菜。
廚房空了出來,朱連海下廚房做自己的晚飯。他做得比較簡單,就下了碗面條,放幾根青菜。
客廳里,顧美英母子倆可熱鬧啦,開了葡萄酒,弄得盤子、杯子叮當響。朱廣問媽媽:“今天這些好酒好菜的錢從哪里來的?”
“你爸給的。”
“我爸?”朱廣一臉迷惑。
“你這個孩子呀!爸能有幾個,沈飛!”
顧美英進了房間把一沓錢拿了出來放在兒子面前:“這是他今天給的。”
“這么多!”
“這點兒算啥呀!他說了,咱娘倆有困難,直接給他打電話。”
“媽!你干嗎要找他呀?”
“我干嗎不找他,你不要,就被你其他兄弟姐妹搶走了。”顧美英說,“我想把咱們這套房子賣了,叫他幫我們換套新的大房子,不想與別人在同一個屋檐下,憋屈。”
四
朱廣技校畢業后,進了一家工廠上班。廠里打工的外地女孩多,她們聽說朱廣是上海人都愿意接近他,認為上海人有房有車又有錢,一拆遷就能分好幾套房子。
一起上班的女孩有幾個喜歡上了朱廣,朱廣跟叫云平的安徽女孩談起了戀愛。談了一段時間,云平想去朱廣家,朱廣總是支支吾吾往后推,說:“等下,等下!”
云平是個潑辣姑娘,覺得朱廣不是真心跟她談戀愛。云平就不干了,說:“朱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沒打算跟我結婚?”
“怎么可能呢!我一輩子都愛你喲!”
“愛我一輩子,鬼才信,叫你帶我到你家去,有這么難嗎?”
朱廣被逼得沒有辦法,只好帶她回家。
他們走進朱廣居住的小區,小區又舊又破,云平有些失望。
樓梯間黑漆漆的,二樓是一條長長的過道,一排立著幾個門,再一層一層往上爬,整棟樓都是這樣的結構。朱廣家住四樓,房門靠西頭。門開了,房間客廳的光線差,朱廣順手開了燈,家里沒有人,朱連海和顧美英都上班去了。客廳擺設簡單,靠西北角是一張飯桌,幾把靠背椅,成色很陳舊。靠東墻一溜兒矮柜,上面放著彩電,彩電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對面放著一張黑色的長沙發,皮面都磨得露出了白色。
云平臉上露出了不悅,沒想到自己男朋友的家如此寒酸。
朱廣又帶云平參觀兩間臥室,顧美英的房間里有一張床,一排大衣柜,收拾得還算干凈,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朱連海的臥室又臟又亂,被子沒疊,卷成一坨。云平皺著眉頭問:“是你的房間?”
“不是。”朱廣吞吞吐吐地說,“朱連海的!”
“朱連海是誰?”云平問。
“朱連海是我爸,過去是,現在不是了!”
“什么過去是,現在不是了?”云平一頭霧水。
“他和我媽離婚了。”
“離婚了,也是你爸爸呀!”
“這個問題有點兒復雜,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云平充滿了好奇,逼著朱廣說。
被云平纏得沒有辦法,朱廣只好一五一十地把顧美英、沈飛、朱連海三個人的關系說了一遍。
云平感嘆:“這個故事太勁爆!”
兩個人哈哈笑了起來。
“朱廣,你真有點兒可憐,還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
“我的生父是沈飛。”
“可沈飛不肯跟你做親子鑒定呀!”
“我媽說是他。”
他們來到客廳,云平突然想起來,問:“朱廣,你的房間呢?夜里你睡在哪里?”
“我……夜里睡在客廳沙發上。”
云平指著旁邊的沙發說:“你每天夜里睡在這張破沙發上?”
“是呀!我睡了好多年了。”
云平的臉一下子緊繃起來:“朱廣,我問你,咱們結婚了,我是不是也要和你一起睡在沙發上?咱們的孩子也睡沙發?”
“這不可能。”
“那我們睡在哪里?”
云平咄咄逼人的樣子,讓朱廣啞口無言。
云平又說:“都說你們上海人房子很多,每家都有好幾套。
“可你家就這么一套房,并且又舊又破。不對,應該不是一套,只能算半套。”
這時,屋里氣氛有些異常,云平站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停下,她回過頭對低頭不語的朱廣說:“朱廣,我們分手吧!”
“你怎么這么現實?”
“我就是這么現實,那么多人追我,我為什么偏偏答應你,因為你是上海人,才跟你談,可你家就這個條件,叫我怎么跟你談下去?”
門咔嚓一聲關上了,云平頭也不回地走了。朱廣給她打電話、發信息她都不接不回。
五
自從云平跟朱廣分手后,朱廣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感到寂寞空虛,只要有人找他打麻將,他就去,身上只有一兩百塊錢,也去。他老是欠賭債不還,激怒了牌友。
一天上午十點多鐘,他欠人家兩千多元的牌友踫到了他。他轉身想溜,牌友一把薅住他的頭發,他疼得嗷嗷叫,牌友揮起拳頭揍了他一頓。
這段時間朱廣霉運連連,被老板炒了,口袋里窮得連一個鋼镚也沒有,他找朋友借錢,人家都不理他。網上能借的平臺都被他借遍了,他吃飯成了問題,自上次醉酒與顧美英大吵了一架,顧美英也不再理他了,她很少回家做飯,有時她十天半個月也不回家。朱廣吃飯成了問題。他與朱連海也不說話,一天粒米未進,肚子餓得咕咕叫,看到朱連海在做晚飯,他厚著臉皮湊過去,說:“爸,晚飯我和你一起吃。”
朱連海沒有作聲,他的身子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好多年沒聽到朱廣叫他爸爸了。飯熟了,朱廣自己去盛飯,坐在桌子上同朱連海一起吃。朱廣吃得很快,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朱連海看了一眼,問:“幾頓沒吃了?”
他嘴里含著飯,說:“這今天吃的是第一頓飯。”
一天,朱廣在公園閑逛時,遇到往日的同事王小雅,王小雅是云平的閨蜜。他就問王小雅,云平現在怎么樣?有沒有新男朋友?王小雅說,沒有。云平說,她還是喜歡你,如果他在上海有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她能馬上跟他結婚。
他搖頭苦笑說,上海兩室一廳的房子哪有那么好搞!
在回家的路上,他腦子老想著王小雅剛才說的話,兩室一廳的房子。他一拍腦袋,找沈飛要,不就有了嗎?他想自己是沈飛的兒子,兒子結婚老子總要給一套婚房的。
朱廣鼓足勇氣去找云平,去之前,他把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西裝革履,干干凈凈。云平把他從上到下瞧了一遍,他不好意思地噗嗤一笑,故意去鑲的兩顆金牙露了出來。云平看了一眼,捂著嘴呵呵笑了起來:“看來,你真是發了財,牙都是金的了。”
朱廣渾身不自在,感覺自己的騙術被人拆穿似的,也跟著傻傻地笑。
他把云平帶到咖啡廳,要了兩杯咖啡,他仔仔細細地看云平,一年多沒見,她沒有什么變化,仍然那么漂亮。
他對云平說:“我們彼此喜歡,就缺一套房子,我想好了,我去找我的生父沈飛要,他沒有把我養大,現在給我在上海買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這個要求也不算高。”
云平點了點頭說:“只要有了房子,我馬上跟你結婚。”
“看我的,他不給我房子,我有他好看的。”朱廣說。
雖說,朱廣在云平面前豪言壯語,但真正要去找沈飛,他還是有點發怵。為了壯自己的膽子,他在家里喝了點兒朱連海的白酒。他來到沈飛的辦公室門口,門開著,他看到沈飛伏在寬大的辦公桌上寫東西,他敲了敲門,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爸!”
沈飛皺著眉頭看著他,問:“你是誰呀?”
“我是你兒子朱廣啊!”
“我兒子?”沈飛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我不認識你呀?”
“我和我媽顧美英幾年前來過。”
沈飛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說:“我跟她可沒有什么兒子。”
“我媽說,我是你兒子。”
“你不要聽那個瘋女人胡說八道。”沈飛有些生氣,“她憑什么說你是我兒子?”
朱廣看他抵賴不認賬的樣子,也急了,他說:“我讀技校,念大專的學雜費是不是你給的?我不是你兒子,你會給嗎?”
“我給你錢還有錯嗎?你還賴上我了!”
“你沒有錯,我非常感激你!”朱廣說,“我沒什么要求,只要你認我這個兒子,我結婚了給你生孫子,每天圍著你叫爺爺,你說有多好!”
“你到底要干什么?”沈飛氣得瞪大眼睛。
“我想結婚,可沒有房子,我想讓你幫我買套房子。”朱廣說,“兩室一廳八九十平方米,在市郊就行。”
“你好大的口氣呀!一開口就叫我給你買房子,你以為是一串冰糖葫蘆呀,說買就能買,好幾百萬呢!再說,憑啥我給你買呀?你與我是啥關系啊?”
“憑我是你兒子!”朱廣梗著脖子說,語氣一點兒也不示弱。
“你說你是我兒子,就是我兒子?大街上的年輕人都找上門來,說是我兒子,我都得給他們買房子?”
“今天不給我買房子,我就不走!”
“你還訛上我了?”
“你這老東西,只圖自己快樂,不盡責任!”
“你敢罵我!”沈飛站起來狠狠地扇了朱廣一耳光。
朱廣也揚手想去揍沈飛,但被沈飛抓住了手腕。吵鬧聲中,辦公室跑進來兩個女人,死死拉住朱廣,沈飛走過來朝他胸口踹了一腳,大罵道:“滾!”
朱廣從兩個女人手里掙脫了出來,隨手取下腰間一串鑰匙,咔嚓一下彈開一把小刀,在沈飛的身上一通亂扎。沈飛臉色慘白,癱坐在沙發上。朱廣也傻了眼。兩個女人慌亂叫道:“殺人啦!殺人啦!”
六
經過一天一夜的搶救,沈飛總算醒了過來。
朱廣被判刑,關進了監獄。一天,獄警對他說:“朱廣,有人來看你。”
他心里想,來看他的人可能是顧美英,或者是云平。
他沒想到,來人竟是朱連海。看到朱連海隔著玻璃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朱廣心里想,你來干嗎?我們可是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朱廣坐下來,朱連海隔著玻璃向他點了點頭。兩個人分別拿起了話筒,朱廣默不作聲,朱連海開了口:“我退休了,退休金有五千多,一個人夠用了。”
朱廣笑著點了點頭:“挺好的。”
朱連海說:“如果你媽沒意見,我想把房子過戶給你,我準備離開上海,到山好水好空氣好的地方去養老,那里物價也便宜,人在那里生活能長壽。”
淚水在朱廣的眼睛里打轉:“爸……”
朱連海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遞給他,說:“我把家里門鎖換了,我明天就走了。”
“爸,我媽呢?”
朱連海站起身,對他說:“我快有半年沒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