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情書

這群孩子，真不讓人省心。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我有些生氣，又有些苦笑。小小年紀，不知道認真學習，整天想著法鬧青春。這寫情書的事都被捅到校長那里去了。校長找我這個班主任談話，要加強學生思想道德教育，害得我真沒面子。

不行，要堅決扭轉班級不正之風，決不能讓這種早戀的風氣在班里蔓延。

第三節是我的課。我一邊講課，一邊留心班級每個學生的動靜。

嗓子眼兒一陣奇癢，忍不住一陣干咳，咳聲拖泥帶水卻又拖帶不出什么，像要把聲帶撕裂開來。撕心裂肺的咳聲在安靜的教室里回響。

戒煙！堅決戒煙！我第三百次下定決心。

咳過之后，我繼續講課。

在課堂上，我還沒有發現過學生傳紙條的事，肯定是學生在別的老師上課時所為。會是誰呢？我一邊講課，一邊把班里每個學生作了審視。都有嫌疑，又都沒有真憑實據。怎樣才能抓個現行，狠狠地殺一儆百，徹底剎住這股早戀的風氣？我真希望馬上發現那個寫紙條的學生。可是我很失望，全班學生都在專心聽講。

由于想著心事，這節課講得很不成功，丟東落西的，怕學生掌握不了本節知識，我趕緊把漏講的東西補上。一著急，嗓子眼兒又是一陣奇癢，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第三百零一次下決心戒煙。結果，精心準備的一節課講得支離破碎。我感到特別懊喪。

我發現，班里開始有情況了。坐在第三排邊上的趙小明表現有些異常，在一摞課本遮擋下，埋頭寫著什么，而此時我并沒有布置抄寫任務。

欲蓋彌彰，遮遮掩掩肯定沒好事。在班主任的課堂上就開始偷偷摸摸寫情書，這膽子也太大了。

寫吧，寫吧。我裝作沒發現，盡量不把目光投向趙小明。再多寫幾句，證據會更充分，到時看我怎樣修理你。

又斷斷續續講了兩個問題，趙小明仍在低頭疾書，精神很專注。

我疾步走下講臺，兩步跨到了趙小明身邊。趙小明一驚，迅疾把一張紙塞進了抽屜。

沒錯，我已經看見了，就是一張紙，是情書無疑。

我不說話，板起臉，向他伸出手。那意思再明白不過：趕快把東西交出來。有的時候，老師要學會使用無聲的語言。

趙小明怯生生地抬起頭，眼里滿是乞求：“老師，下課后再給你吧。”

我堅決搖搖頭，手依然伸在他面前不動。

我倆僵持了幾秒鐘，所有學生的目光都投向我倆。教室里很靜。學校隔壁木材廠的電鋸聲突然分外刺耳。這氣氛很壓抑。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壓抑的氣氛足以摧垮他的心理，不怕你不屈服。

十秒鐘，或許時間更長一點兒，趙小明心理防線崩潰了，乖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交給我。

我一把抓過紙，狠狠瞪了趙小明一眼，幾步跨上了講臺。

“學校一再強調紀律，中學生禁止談戀愛，我在班里也三令五申，但就有個別學生無視學校紀律，課堂上不專心聽講，寫紙條，傳情書，簡直無法無天。影響了學習，違反了校紀，對這種行為我們要狠狠批評！就在剛才，我剛剛沒收了一個同學的情書，喏，就在這里！”我把趙小明寫的情書揚起，向全班學生展示，手里像揚著一面勝利的旗幟。

趙小明紅了臉，低垂著頭不說話。

等全班學生都看足了“罪證”，我才把高舉的手放下來。我倒要看看，一個十三歲的小屁孩怎樣向女生表白。

“老師，看您咳嗽得厲害，我們心里很難受。老師，求求您，為了您的身體健康，請您戒煙吧！如果實在戒不掉，也請您盡量少抽一點兒。我們都很心疼您！”

我如遭雷擊，怔怔立在講臺上。

鼻子一酸，眼眶里有東西滾動。我轉身面對黑板，仰起頭，盡量把眼睛睜大，不讓眼淚流出來。黑板上方是一面五星紅旗，淚眼朦朧中，五星紅旗化作了彌漫的滿天紅云，紅艷艷的空中，黃色的小星星溫馨地閃閃發光。

我當堂念出了趙小明的“情書”。教室里很靜。我對著趙小明，對著全班學生，彎下腰，真誠地說：“謝謝同學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