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小雞雛破殼而出,一蓬蓬黃澄澄、毛茸茸,“啾啾,啾啾”,在地上四處滾動,爭相啄食,農人寂靜的庭院、瓜棚豆架,因此變得圓潤生動。小雞雛剛破殼時,渾身都是濕漉漉的,把它托在手心上,怯生生的,細軟的小腿,哆哆嗦嗦,站都站不住。汪曾祺在《雞鴨名家》里說見到雛雞鴨的感覺,“小雞小鴨都放在淺扁的竹籠里賣。一路走,一路啾啾地叫,好玩極了。小雞小鴨都很可愛。小雞嬌弱伶仃,小鴨傻氣而固執。看它們在竹籠里挨挨擠擠,躥躥跳跳,令人感到生命的歡悅。捉在手里,那點輕微的掙扎搔撓,使人心中怦怦然,胸口癢癢的”。癢癢的,那是油然而生的竊喜,一陣子的愉悅、輕松,就像小鴨子劃動橘紅的小腳蹼,在初夏的淺水里,瑟瑟而游,一種難以言傳的心靈美妙,只有遇見者才感覺得到。
五六月,扁圓青澀的小柿子已然在枝頭結出,嵌在碧碧的葉萼中間,絨毛纖細。小柿子,玲瓏可愛,它們的那種青,是好看的青,天真無邪的青,青得沒有一絲雜質。
躲在陽光通透、清亮亮的葉隙間兀自酣睡,青枝綠葉間仿佛還能聽到它們的呼嚕聲,讓人心生細細軟軟的愛憐,不忍觸碰。沒有成熟的東西,常見可愛。成熟,就見世故。世故了,就不見可愛。
麻蝦,芝麻大的蝦。怎么說呢?有比麻雀還小的雀,沒有比麻蝦再小的蝦。麻蝦生活在長江下游的淡水里,這種野生小蝦,對水質極為挑剔,多見于沒有淤泥的清水河流。
梅雨季節,我在石埠頭上,見清亮亮的河水中,小麻蝦一跳一跳地浮游……麻蝦的透明筋絡,清晰可見。唯其小,見之,才油然而生柔柔細愛。那種細愛,是一個人渾身通透,血流平緩,很舒服的感覺。清晨的露水菜市場,見到有農人賣麻蝦,小麻蝦出水后,堆在一只竹筐里,想不到它們竟然還都是活的,抓一把握在手心,噗噗然,竦竦而動,讓人滿心生愛。

豌豆開花后,結豌豆莢,一粒粒的嫩豌豆,裝在一只透明的、細細長長的嫩莢中,是春天寫給初夏的信箋,莢是信封,豌豆是字,植物素箋寫滿對一個季節的愛意。溫婉的豌豆莢可Y67jn80j5ojP8o/LkDLRYfC57HvzknkCkEC9KFKa0ec=清炒或炒臘肉片,吃起來脆脆甜甜。豌豆圓潤鮮綠,常被用來配菜,只做一個點綴,十分悅目。
小的東西,讓人心生憐愛,大而見拙。
明代有一個名叫王叔遠的工匠,在一枚核桃上雕刻小舟,舟有五人、八窗;箬篷、船槳、火爐、茶壺、畫卷、念珠……悉數可見,它的長度還不足一寸,放在手心掌間把玩,見其小巧。
以前在老澡堂子門口,常見有人用大板凳,一端支一根杠桿,用力在榨甘蔗汁,一股涓涓細流,跌落在一只搪瓷小盆里。
那天,我見到一只袖珍小凳,玲瓏精巧,是古代的榨汁機,遙想當年大家閨秀,端坐在深深的庭院里,聽空庭落花,小窗蕉雨。
這只榨汁小凳,是悠閑生活的精致道具。汁液順著槽溝,流進一只青瓷花碗中,直到最后,變成一縷斷了的線,“滴答、滴答”,滴盡在時光深水里,再無聲息。
木質榨汁小凳,包漿沉靜,不知經過了怎樣一雙纖纖素手的摩挲,浸潤著怎樣的溫柔情感、縝密心思。
小歡喜,終歸是一種裊裊生成于內心的柔軟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