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在韋大夫組織的多學科會診上見到這位患者的。這位患者胸腔里的腫瘤太大了,它向后侵襲了八節脊椎,向前壓迫了氣管、肺、肺動脈、肺靜脈、心包。更可怕的是,腫瘤組織把主動脈包裹住了。
“這個手術我一個人做不了,我得征求大家的意見。”韋大夫對我說,“所以,在病人第一次來門診的時候,我對他說:‘你走吧,十四天后,如果你還堅持,如果我們團隊認為能給你做手術,我會安排助理給你打電話。’”
就診治情況,我也找這位患者做過一次訪談。
“十四天,你除了等待,還做了什么?”我問患者。
“我爭取了家里人的支持。”他說。
“順利嗎?”我問。
“非常順利。”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我們開了個家庭會,當我表達我想做手術的時候,所有人都是支持的,家庭會開了不到半小時。他們看到疾病給我帶來的痛苦。他們都說,與其這樣活著,不如放手一搏。我聽了這些之后,內心更強大了。我最大的后盾是這個大家庭給我的吧。”
“手術費不便宜,你是怎么湊夠的?”我又問他。
完成這個患者這臺復雜的大手術,即便在最順利、不出一點并發癥的情況下,花費也是巨大的:既要3D打印一段長長的人工椎體,又要在主動脈里置入覆膜支架把動脈支撐起來;手術過程不僅復雜,還涉及多個科室,且術后患者要在ICU經歷較長時間的恢復期,才可能順利脫離呼吸機并拔除氣管插管;術中、術后要用到大量的懸浮紅細胞、新鮮血漿、纖維蛋白原、凝血因子……這些花費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夠承受的,何況他十年來一直在求醫的路上,基本上沒什么經濟來源。
“我爸、我的三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還有我的前岳父,每個人都給我湊錢。這錢我一輩子也還不起了。他們不放棄我,我觸動很大。”他說。
“我籌好了手術的錢,可我始終等不到韋教授的通知,第一天沒消息,第二天還是沒消息。第三天,第四天……等到第十四天的時候,還是沒有電話來。我快崩潰了,我想是不是韋教授也不愿意給我做手術了?一整天我都拿著手機,等著有北京的電話打過來。
“傍晚,電話來了。我控制不住地喜悅,這一年多,我被拒絕怕了。
“出發前,我給前妻發微信,我說:‘我要去北京了,你愿不愿意陪我闖一次?’
“她沒有給我回信息。
“我知道她不會去的,我們早就離婚了。看到我蹲在床上那個樣子,一般人躲都來不及。我沒錢又沒健康,做手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即便活下來,未來能恢復成啥樣也不知道。她不跟我一起去,我理解。
“可那天在車站,我看到了她。我對她說:‘還送什么送?回家好好帶孩子,把孩子培養成人。’
“她說:‘我陪你去。’
“最怕家里人放棄你。如果沒有家庭及親人的支持,是難以支撐的。如果連家人都不支持,我覺得就沒有生存下去的理由了。他們在那樣的情況下仍然支持我,我還怕什么?”
“就是手術失敗,我也是幸福地離開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