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爸爸走的那天,我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站在我旁邊的伯母說:“孩子,你哭啊,你不哭別人會笑你的。”
后來我跟朋友聊起這件事情,說不知道為什么那時一滴眼淚也沒有,心里還挺內疚的。朋友說,人生的至痛是要用一生來經受的,以后你吃飯、喝水、出門走路,無論做什么都會想起他,那才是你漫長痛苦的開始。
此后沒多久,我就驗證了她的說法。跑步的時候在跑步機上哭,吃飯的時候眼淚滴在飯碗里,走路的時候心會自然地跟他對話,不怎么難過的事也會因為想到他而哭得無法收場,總覺得三不五時地要好好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才能自然呼吸似的。
接到消息時是離開家的第三天,妹妹打來電話哭著說爸爸又被送去醫院了。這一次爸爸是真的撐不過去了。之前,我曾經無數次設想過,當這個電話到來的時候,我該會是怎樣的歇斯底里和崩潰,可事實上我并沒有。我只是簡短地安慰了母親和妹妹,然后買票,坐凌晨的火車回去。
我一直以為他會囑咐我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沒有說。我故意引起話題,說我會把妹妹的婚姻大事辦好,讓他盡可放心。他說:“先不管她的事。你怎么辦想好了嗎?”他走之后這兩年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為什么他會擔心我,明明我是最不需要他擔心的那一個。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明白了,他之所以如此擔心我,是他想得更深遠,此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就要靠我來照顧了。
是我決定放手讓爸爸走的。伯伯說:“你再去要氧氣,能多撐幾天是幾天,你不能這么狠心。”我看著他呼吸越來越難、越來越弱,一屋子的人看著他,說這是要走了。幾分鐘后,爸爸走了,屋子里哭聲一片。我一滴眼淚都沒掉,腦中只是來回地循環著一個念頭:他終于解脫了。
我就那樣看著他的臉,想說“爸爸再見”,又覺得這一世是肯定不會再見了。下一世呢?可下一世我又祈禱他可以去更好的人家,再也不要像這一世過得那么苦。所以,直到最后,這句“再見”也沒有講出口。
外甥出生后一年,我的兒子也出生了,胖嘟嘟的,是我爸幻想中的那種大胖外孫子。
夏天,媽媽帶著妹妹一家來小住,來之前把家里一切能吃的都帶了過來,自然也少不了爸爸種下的那片草莓。夜里我們坐在一起吃草莓,每一顆的味道都很酸,甚至還有點兒苦,但大家都吃得很開心。兒子第一次被酸到皺起了眉頭,大家慌亂著找手機,想要拍下這一幕,每個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著。我們此刻的歡愉,因爸爸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