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棄我留

我家后門直指一個壺形的小廣場。東側壺頸曲曲折折地通向五十米外的垃圾房。奇怪的是，總有人把廢棄物悄悄往小廣場的長椅上一放就走。拐幾個彎就是垃圾房了，這幾步也懶得走？

我細細觀察，發現有蹊蹺。放下的東西幾乎沒有真正的垃圾。比如，一套過時的音響、一張半新的沙發。用意很曖昧——自己決定遺棄它們，但又于心不忍，期望有人收留。

一日，我見一盆半枯的杜鵑花，病歪歪的，一看就是急性脫水，還是名種“西格瑪”，粉色桶形花瓣，圍鑲著絳紫色。主人遺棄了它，我把它撿回，整盆浸入涼水，3小時后撈起，置于陰涼通風處，第三天葉子就舒展了。幾日后，我確定杜鵑花被救活了，特別有成就感，畢竟是一條命。

一日，一株檸檬又被撂在那兒了。那檸檬苦著臉，只剩光桿，葉子都被尺蠖啃光。我數了數，足足20多條尺蠖，一個個肥嘟嘟的。我看著不禁來氣，拿“除蟲菊酯”一通猛噴，叫它們全部喪命，然后撒些生根粉，再用激素助力，沒幾天，新葉又紛紛萌發了。似乎是為了回報我，那一年，這棵檸檬長得特別繁茂。

某天，我勸一個中年男人“別扔”，他手一指，說：“看看保質期！”

我對他說：“這個云南三七比石頭還硬，你叫它拿什么來‘變質’？”他還是走了。那我就不客氣了，立即據為己有。我敲開一看，它跟黑玉一樣閃閃發亮，是正宗文山三七。

國家有關部門規定了食品保質期，但這只是一個大原則，個別情況允許權宜處置。比如家鄉的霉干菜，我藏了5年，越藏越香。但按照規定，它的保質期才2年。中藥材更特殊。比如陳皮，就怕它“太新鮮”。有首“中藥六陳歌”，如此道來：“枳殼陳皮半夏齊，麻黃狼毒及茱萸。六般之藥宜陳久，入劑方知奏效奇。”只要不霉不蛀，則存放時間越長越好。特別是麻黃，越陳止喘效果越好。沒幾天，有人居然把一盒阿膠扔椅子上了。我一看，不蛀不霉，當場笑納。國醫大師裘沛然說過，陳年阿膠金不換，蓋因沒了“火毒”，不溫不涼，藥性平和，效如桴鼓。

不知誰家有了大動作。那天小廣場上竟然有一架大屏風被棄，毫無破損，硬木大屏架，屏面是姹紫嫣紅的工筆大花牡丹，題銘是歐體的“國色天香”。

論風格，當然大俗，但俗得痛快、俗得坦白。我雖喜歡，卻無處安置，便打電話給朋友，他總說他的辦公室少一架大屏風。

看了我傳的照片，他連聲說：“喜歡，喜歡！一切我來安排！”

（云 杉摘自《新民周刊》2024年第29期，勾 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