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年初,王某于北京市內購買一套三居室房屋,當時她的女兒剛剛讀小學。為方便接送孩子上下學,王某將父母張某老兩口接到該房屋共同居住。2008年,因工作調動,王某一家三口前往國外居住生活,張某夫婦繼續居住在該房屋中。
2010年,張某的老伴去世。王某認為母親張某在處理父親遺留的存款等財產時有失公允,不顧及自己多年來對家庭的貢獻,將較多的遺產分配給其他子女,母女二人由此心生嫌隙。加之王某多年僑居海外,雙方溝通交流不足,嫌隙漸成積怨。
2023年,王某提出自己即將達到退休年齡,退休后將要回國生活,希望張某騰出房屋搬到其他地點居住,而張某則認為自己年近九旬,且在該房屋獨居十余年,需要繼續生活在熟悉的環境中,且日常生活主要由保姆照顧,不具備搬家條件。王某遂就此提起訴訟。
王某訴訟理由有三個:首先,其作為訴爭房屋產權人有權居住使用該房屋,有權要求其他占有人騰退并向其返還房屋;其次,張某并非無其他房屋可供居住,其在2002年之前一直居住在單位分配的住房內,現該處房屋仍然空置,張某可搬回其自有住房中居??;最后,王某已近法定退休年齡,亦屬老年人,為回國后生活便利,確有居住使用訴爭三居室房屋的客觀需要。
張某則表示:自己年近九旬,行動不便,出入需要依靠輪椅,日常生活就醫等均依賴熟悉的環境,其名下的自有房屋空置已超過二十年,面積狹小且位于老舊小區,缺乏無障礙設施,位置偏遠不便于就醫,因此自己不具備騰房條件。
在法庭調解過程中,雙方均表示鑒于家庭成員之間的客觀情況,目前無法共同居住使用訴爭房屋。
法院經審理認為,案件的基本爭議雖然屬于普通的騰房糾紛,但因矛盾發生于家庭內部、母女之間,該案的判決實際上涉及對所有權人的物權保護與子女對父母履行法定贍養義務之間的價值判斷。
一方面,法律規定不動產的所有權人有權請求實際占有人返還原物、騰退房屋,但該請求應以占有人構成無權占有為前提條件。司法實踐中,當事人可能基于撫養、贍養、扶養、租賃、借用等法律關系而享有在他人所有的房屋中居住的權利。本案中,王某作為訴爭房屋的所有權人,對該房屋享有占有、使用等相關權利,但女兒在母親年老時對其負有法定贍養義務,故張某基于贍養關系在王某所有的房屋中居住,不構成無權占有。
另一方面,張某名下雖另有一套房屋,但該房屋無論面積、位置抑或基礎設施情況均不適合高齡老人獨自居住,同時考慮到張某已經在訴爭房屋中獨自居住十余年,就醫等日常生活均較為依賴熟悉的環境,驟然改變居住地點及環境,會對張某生活造成嚴重影響,據此不應認定張某具備騰房條件。
綜合以上因素,北京二中院駁回了王某騰房的訴訟請求。
【以案說法】
本案主審法官認為,親屬間騰房糾紛一般應從三方面進行審查:
首先,從法律規定來看,《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二百三十五條規定,無權占有不動產或者動產的,權利人可以請求返還原物。據此應當認定,不動產的權利人請求實際占有人返還原物、騰退房屋,應以占有人構成無權占有為前提條件。《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十六條規定,贍養人應當妥善安排老年人的住房,不得強迫老年人居住或者遷居條件低劣的房屋。本案中,張某作為一位年近九旬的母親,符合法定的被贍養人條件,王某作為女兒對張某負有法定的贍養義務,而該項義務的具體內容本身就包含為被贍養人妥善安排住房,故張某基于王某應履行的法定贍養義務而居住在王某所有的房屋中,不構成無權占有。故此種情形下,女兒以房屋產權人身份起訴母親要求騰房,依法不應予以支持。
其次,從客觀情況出發,所有權人以返還原物糾紛為案由起訴實際使用人要求騰退房屋的,案件審理過程中應對實際使用人是否具備騰房的客觀條件進行審查。法理上,物權具有絕對權屬性,即權利人可以要求不特定的任何人排除對其權利的干擾。但實踐中,不動產的實際使用狀況與權屬登記狀況不一致的情況時有發生,尤其在父母與子女或家庭近親屬之間,該類情況并不鮮見。發生在家庭內部的騰房糾紛,往往有著與共居、繼承等家庭生活背景相關聯的復雜原因,如果僅憑借物權人的身份即可要求他人無條件騰退房屋,行權方式則未免過于任性。為追求判決的社會公平效果,彰顯司法的人文關懷,對實際使用人是否具備騰房條件的審查,不應過于機械。本案中,年近九旬的母親獨居國內,熟悉、便捷的居住環境對安度晚年至關重要。通過仔細對比涉案兩處房屋的客觀條件,法院最終認為不能僅以老人尚有其他房屋可供居住即簡單認定符合騰房的客觀條件。
最后,從公序良俗角度考慮,家庭成員之間應互諒互讓、團結友愛,妥善處理家庭矛盾。所有權人的物權主張與其贍養老人的法定義務發生沖突時,如果將財產權利置于法定贍養義務之上,顯然與公序良俗相悖。《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將“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立法宗旨和目的,民事司法裁判更應引導當事人積極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構建和諧友善家庭氛圍。
(摘編自《人民法院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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