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寧夏銀川人。我的太奶奶是一名資深票友。我小時候,她從臺灣回大陸探親時經(jīng)常帶我去聽戲。
那時我年紀小,不懂京劇的精髓,只看到在臺上聚光燈下亮相的演員,有的戴著鳳冠,有的頭插珠釵,扮相都十分好看。
雖然家里沒有人從事相關行業(yè),但我在戲院里耳濡目染,逐漸對京劇產(chǎn)生興趣,有時候也會跟著哼唱幾句。
家人見狀,十分欣喜,從寧夏京劇團幫我找了兩位老師。于是,我從4歲開始學習京劇。
不過,父母更加看重我的文化課成績,我上小學后,只好暫停學習京劇。直到四年級的時候,“京劇進校園”活動來到我所在的學校。我在教室里表演了一段京劇,收獲了不少夸贊。在老師的鼓勵下,我加入了校園京劇團,繼續(xù)學習京劇。
小學畢業(yè)后,我真正產(chǎn)生了系統(tǒng)學習京劇的想法,渴望未來能夠站在舞臺上表演。不過,這意味著只有10歲的我要背井離鄉(xiāng),家人擔心我沒法照顧好自己。
幸運的是,父母看我對京劇十分熱愛,最終支持了我的決定,送我到河北石家莊戲校學習。
我學習的行當是青衣。青衣是女性角色,屬于旦行的一種,需要盡可能柔美。
這對男性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挑戰(zhàn),有時候即使付出十分的努力,也無法展現(xiàn)出女性與生俱來的美感。
在戲校的6年間,我每天早上5點多起床,6點出早功,七點半吃完早飯后上文化課、劇目課和樂理課等,一直上到晚上八九點。除了學習唱腔、念白、踢腿和耍花槍等基本功,最讓我覺得辛苦的就是毯子功,包括翻、騰、撲、跌、滾、摔等技藝,尤其是下腰、蕩腰、前橋和后橋等訓練腰部的動作。
每天練習時,一組四五十個動作,一做就是好幾組,我只要吃一點東西就會吐,所以后來練習前我干脆不吃早飯。
如果說沒想過放棄,那肯定是假的。畢竟年紀小,遠離家鄉(xiāng),沒有親戚朋友,訓練又苦,每天練完都滿頭大汗。不過,我還是堅持了下來。我明白學習京劇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需要長久的投入。
我知道,如果無法在這一領域做出一番成績,未來就可能會被行業(yè)淘汰。為了給自己爭口氣,即使每天很累,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認真練習。
在舞臺上,演員的眼神尤為重要。得知梅蘭芳先生曾對著放飛的鴿子練習眼神后,我請教老師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訓練。在老師的建議下,我去食堂借了一雙筷子,每天練習眼神的停留和轉動。
為了練好《天女散花》里的水袖動作,我每晚下課后,會趕緊找一個沒人的排練廳看視頻,再對著鏡子找感覺,有時還請同學幫我錄像。就這樣日復一日地練習,有的動作直到一兩年后才終于達到理想狀態(tài)。
在戲校的日子雖然充實,但我偶爾也會感到迷茫。身邊練習京劇的人來來去去,我不知道未來能否成為自己理想中的樣子。不過,我覺得做好當下最重要,所以始終抓住一切學和練的機會。
即將從戲校畢業(yè)時,我想繼續(xù)進修,現(xiàn)實卻給了我沉重一擊——很多院校不招收男旦。我學了這么多年,難道就要荒廢了嗎?
彼時,我正在上海考學,啟蒙老師建議我去拜訪京劇名家童祥苓和國家一級演員、梅蘭芳的弟子張南云。兩位老師見了我后,對我印象不錯,給我母親留下了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
后來,在老師和家人的支持與鼓勵下,我考到北京戲曲藝術職業(yè)學院,同時學習小生和青衣兩個行當。張南云老師惦記著我,總會給我母親打電話問:“小雨昂怎么樣?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
張南云老師眼界開闊,思想前衛(wèi)。她鼓勵我嘗試多元化發(fā)展,將話劇表演、影視表演和京劇表演相結合。她向我推薦了上海的表演老師陳老師。
后來也是在陳老師的助力下,我于2017年正式拜張南云為師。拜師當天,張南云老師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這句話也是從前梅蘭芳先生對她說的:“如果某一天你成為臺上最中心的演員,不要忘了那些幫你跑龍?zhí)椎娜耍r花有綠葉的襯托才是最美的。”
從那以后,我常常告誡自己,如果有一天成功了,不能忘記默默陪伴我的人。
師父對我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她緊跟時代,教導我不要一味地模仿他人,而是要結合自己的特點,把握時代脈搏。在師父的建議下,我去上海戲劇學院進修了話劇影視表演。
2020年畢業(yè)季,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線下活動幾乎停滯,戲院、劇團的演出全都取消了。待在家里的我心里沒底,總想做些什么。一次,我和同學在短視頻平臺上連線直播,他讓我唱幾句京劇,沒想到唱完后收獲了不少好評。
這啟發(fā)了我。因為進修過影視表演,我對著鏡頭表現(xiàn)自如,加上有京劇功底,我決定試一試在線上唱京劇。
剛開始只是打發(fā)時間,但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我,并給予我很多正向的反饋。
我把這件事告訴師父,她很支持我,囑咐我一定要好好利用現(xiàn)有的資源。我開始探索線上傳播京劇的方式。每個京劇唱段背后都蘊藏著歷史典故,唱《霸王別姬》《貴妃醉酒》前,要充分了解它們背后的人物故事。
為了讓大家更好地了解京劇文化,我在直播前會準備好所唱片段的講解內(nèi)容。唱戲時,我會采用年輕化和現(xiàn)代化的表演形式,也會介紹唱詞的含義,有時還會解釋一下眼神的變化等。
很多年輕網(wǎng)友說,他們是因為看了我的直播才開始了解京劇的。讓我感觸最深的是,有網(wǎng)友因為我走進了戲院,我經(jīng)常收到私信:“雨昂,我今天去戲院看戲了,給你看我的戲票……”
隨著關注度上升,我也遭受過一些質疑,比如有人說我“不務正業(yè)”。剛開始,我自己也懷疑,會有人來看直播嗎?
后來我明白,有支持勢必會有質疑。只要能讓更多人了解京劇,哪怕多一個人,也是值得的。
2024年7月,我在中央電視臺的《環(huán)球綜藝秀》中表演了《回馬槍》,依舊采用了現(xiàn)代唱腔。視頻在短視頻平臺上線后,獲得了近60萬次點贊和2.1萬條評論。
有一條評論讓我印象深刻:“以前不懂為什么老一輩的人喜歡聽戲、看戲,現(xiàn)在才明白這叫‘血脈覺醒’,感謝老祖宗精篩細選,讓文化瑰寶傳承至今。”
戲曲像一片海洋,是一門博大精深的藝術。我只希望有人能通過我做的事情了解京劇的魅力,像我小時候一樣,一頭扎進這片大海,探索其中的無盡奧秘。
(梁衍軍摘自微信公眾號“環(huán)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