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ESG表現改善了政企關系嗎？

摘 要：ESG是被政府高度重視的實現“雙碳”目標、推進高質量發展的工具，企業ESG表現是否會改善政企關系，從而獲得政府資源以及政策支持？基于資源依賴理論，以2012—2022年滬深兩市A股民營上市公司為樣本，對ESG表現是否會影響政企關系進行了探討。研究發現：企業良好的ESG表現改善了政企關系，即企業ESG表現越好，所獲得的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越多；機制檢驗發現，企業ESG表現通過提高企業聲譽，為與政府互動合作、構建良好關系奠定了基礎；ESG表現的政企關系改善效應在高污染行業企業以及經濟發展水平較低地區的企業中更為顯著。研究結論對政府利用財稅政策推進高質量發展和企業推進ESG建設具有重要啟示意義。

關鍵詞：ESG表現；政企關系；資源依賴；財稅政策

中圖分類號：F8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265（2024）08-0024-10

DOI：10.19647/j.cnki.37-1462/f.2024.08.003

一、引言

政府與企業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兩大核心主體，是構建新發展格局，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力量，處理好政府與企業的關系（以下簡稱政企關系）已成為當前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問題。政企關系是政府通過一些政策（如補貼、稅收、規制）與轄區內企業在博弈過程中形成的某種互動模式（聶輝華，2020）[1]，體現了政府與企業之間的相互作用、相互影響，雖然是一種非正式關系，但關乎國家政策的制定與落實，關乎資源的優化配置。貫穿政企關系的核心問題是資源配置問題（張韜，2023）[2]，政府擁有關鍵性資源配置權，并通過政策的制定與落實將這些資源配置到經濟運行的關鍵環節，政府資源的調配無疑會直接或間接影響企業戰略及運營決策，影響企業的競爭能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企業作為微觀市場主體，是社會財富的創造者和經濟高質量發展的踐行者，其運營離不開土地、資金等關鍵資源，也離不開政府的聲譽背書與政策支持。企業通過構建良好的政企關系能為自身創造更為優越的發展環境，獲得政府提供的優勢資源和政策支持，而政府則通過良好的政企關系實現資源配置與政策引導作用，達成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宏觀調控目標。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綠色化、低碳化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關鍵環節。”“完善支持綠色發展的財稅、金融、投資、價格政策和標準體系，發展綠色低碳產業，健全資源環境要素市場化配置體系。”這表明財稅政策是政府在推動高質量發展過程中引導企業貫徹落實綠色化、低碳化以及可持續發展理念的重要工具。在高質量發展階段，政府需要推進“雙碳”目標的實現，解決低碳轉型、環境治理等方面的大量問題，然而這一工作不能僅依靠政府來完成，政府是推動綠色發展、高質量發展的引導者，企業才是關鍵實施者，政府有動機推動政企合作，利用財稅政策工具推動社會目標的實現。例如，深圳市南山區曾出臺《南山區促進綠色低碳發展專項扶持措施》，涉及綠色低碳企業及產品、綠色低碳項目、綠色低碳管理、綠色低碳活動等四個方面，滿足標準的企業最高可獲得150萬元資助，自扶持措施實施以來，多家企業進行申報并通過審核。

ESG是基于環境保護、社會責任、公司治理三個維度評估企業綠色可持續發展水平的重要指標，兼顧經濟和社會效益，其所倡導的理念與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主題高度契合，已成為近年來資本市場重要的投資理念，也是政府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工具。在實現“雙碳”目標以及高質量發展的過程中，企業ESG責任履行儼然已成為其中的關鍵環節，那么，當前企業能否通過ESG實踐在實現自身可持續發展的同時迎合政府需求，與政府建立良性互動關系，從而獲得政府的認可與支持呢？為此，本文以企業享受的稅收優惠和政府補貼作為政企關系的代理變量，探究ESG表現是否會影響政企關系。

本文可能的研究貢獻包括：第一，分析和檢驗了企業ESG表現的政企關系動機。以往文獻探討了企業ESG實踐的經濟動機、合法性動機、利己動機，并無文獻從政企關系的視角出發探討ESG實踐的動機以及效果，而本文結合資源依賴理論探討了企業進行ESG實踐是否基于改善政企關系動機以及其實施效果，豐富和完善了ESG表現動機以及經濟后果的相關研究。第二，首次探討了企業ESG表現與政企關系之間的關系。以往文獻主要研究了環境責任、社會責任對政企關系以及政府補貼、稅收優惠的影響，卻未有文獻從ESG整體角度進行研究，也未有文獻將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同時納入研究，故本文從企業稅收優惠與所獲政府補貼兩個視角驗證ESG表現是否會影響政企關系，豐富了ESG與政企關系的相關研究。第三，驗證了財稅政策對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引導和支撐作用。從財稅政策支持高質量發展的角度，驗證了財稅政策如何支持企業發展以及引導企業貫徹落實綠色可持續發展理念，為政府引導和激勵企業進行ESG實踐以及實現政企互惠共贏提供了一定的參考。

二、文獻綜述

（一）ESG表現的動機

企業ESG表現的動機主要分為經濟動機、合法性動機以及管理層自利動機。

經濟動機是指企業開展ESG活動以期獲得經濟效益。ESG是評估企業綜合水平的重要標準，被投資者、股東和政府等利益相關者高度重視（李小榮和徐騰沖，2022）[3]，在降低企業融資成本（邱牧遠和殷紅，2019；李志斌等，2022；梅亞麗和張倩，2023）[4-6]、提升企業創新水平（李井林等，2021；席龍勝和趙輝，2022）[7，8]、獲得機構投資者偏好（周方召等，2020）[9]、獲得商業信用融資（李增福和馮柳華，2022）[10]、提高投資效率（高杰英等，2021）[11]和市場價值（王曉紅等，2023；Yoon等，2018）[12，13]等方面發揮著積極的作用。此外，環境保護稅的實施使企業環境成本內部化，成本的增加使企業有更強動機尋求綠色轉型，從而在ESG方面有更好的表現（王佩等，2021；王禹等，2022；曾維琴，2024）[14-16]。

當企業的行為與社會標準、價值觀相偏離時，組織的合法性就會受到威脅（Lindblom，1994）[17]。Deegan（2002）[18]認為合法性理論可以有力地解釋企業披露社會和環境信息的動機，即企業披露社會和環境信息是基于合法化戰略意圖。Islam和Deegan（2008）[19]研究發現媒體對產業內某方面的社會責任負面報道越多，則該產業類型的企業會披露更多的正面社會責任信息。Thomas等（2022）[20]認為企業會利用ESG表現所形成的良好聲譽去降低為實現盈利而增加污染排放所產生的負面影響。以上研究結論均驗證了企業進行ESG實踐、披露相關信息是出于合法性動機。

管理層自利動機是指企業管理層利用ESG謀取私利。企業管理人員會出于個人利益而過度投資企業社會責任（Barnea和Rubin，2010）[21]，并將ESG作為自利工具（徐莉萍等，2023）[22]，利用ESG信息披露去獲得董事會的認可，推動股價上漲，從而追求更高的薪酬（Li等，2018）[23]。

（二）ESG表現與政企關系

民營企業強化政企關系的目的呈現出資源導向型，即更多是為了獲得政府的資源與支持（羅黨論和唐清泉，2009）[24]。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是政府常用的財稅政策激勵工具，是企業所需的關鍵性資源，企業獲得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的多少能夠反映出政府對企業的支持程度以及企業與政府關系的強弱。目前關于ESG表現與政企關系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社會責任與環境責任兩個維度。

在社會責任與政企關系方面，學者研究發現慈善捐贈可以強化政企關系，即慈善捐贈越多，企業獲得的政府補貼越多（張敏等，2013）[25]。進行捐贈的民營企業由于政治關聯得到強化，可以從政府獲得更多稅收方面的好處，如稅收征管優惠等（薛爽和肖星，2011；李增福等，2016）[26，27]，慈善捐贈也常被民營企業用作與換屆后新任政府構建關系的途徑（戴亦一等，2014）[28]。還有學者發現企業參與政府的精準扶貧活動也是履行社會責任的重要表現，能夠獲得政府的好感和信任（Sánchez，2000）[29]，進而獲得更多的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等稀缺資源（潘健平等，2021）[30]。

在環境責任與政企關系方面，地方政府更加青睞環境責任表現突出的企業，在政府補貼等方面會有所傾斜（李哲等，2022）[31]。企業通過履行環境責任協助政府完成環境治理考核，與政府形成良好的互動關系，從而獲得政府財政補貼的支持（王薇，2020）[32]，同時還可以享受到更多的稅收優惠等政策紅利（劉暢和張景華，2020）[33]。

通過對以上相關文獻的系統梳理發現，現有文獻多從社會責任、環境責任單個維度來探討其對政企關系的影響，尚未有文獻考察企業進行ESG實踐是否出于改善政企關系動機，以及ESG表現是否影響政企關系。因此，有必要進一步探討企業ESG表現是否能夠改善政企關系及其作用機理。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資源依賴理論認為，每一個組織都無法掌控達成目標需要的各種條件和資源，而是需要通過與環境中其他組織進行資源交換來維持自身的生存和發展（虞維華，2005）[34]。政府與企業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中具有影響力的組織，是推進綠色低碳轉型、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主體，它們都掌握了對方至關重要的資源，政府需要企業解決社會公共目標的實現、稅收等問題，企業則需要政府的優勢資源與政策支持，二者關系的改善對于我國經濟體制改革以及推進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從資源依賴理論的視角來看，政府與企業的關系并非單方面的服從關系，而是相互依賴的關系，是一種資源交換的博弈關系。

政府有動機促進政企合作，以推動高質量發展。首先，政府需要依靠企業的成長和擴張來推動經濟發展，因為企業是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通過生產與服務活動創造經濟價值，通過創新促進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為經濟帶來增長動力。其次，政府需要企業參與解決社會問題，比如直接或間接參與社區服務、慈善事業、扶貧開發以及通過創造就業崗位減少失業率等。最后，政府需要企業協助破解綠色發展難題，達成績效目標。2020年10月，中共中央組織部印發《關于改進推動高質量發展的政績考核的通知》，指出要聚焦高質量發展，優化政績考核內容指標，要求做好高質量發展綜合績效評價與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政績考核的工作銜接。可見，高質量發展已成為當前政府績效考核的核心指標。各級政府面臨著地方間的競爭壓力、政績考核壓力，迫切需要破解實現高質量發展目標的綠色發展、可持續發展難題，其中企業的支持與合作至關重要。

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有動機拉近政企關系以獲得政府資源與支持。首先，融資困難、融資成本高昂、資源獲取處于劣勢地位是民營企業發展中始終面臨的問題，企業通過與政府構建良好的關系，可以在土地、貸款、補貼等與企業生存發展密切相關的資源獲取方面具有更大的優勢。其次，政府出臺了許多扶持民營企業的政策，對企業的經營活動有著直接的影響，企業通過與政府保持良好關系，有機會爭取到更多的稅收優惠、財政補貼等政策支持，從而為自身營造更為優越的發展環境。再次，社會公眾對民營企業的認可度相對較低，使得民營企業在市場競爭中處于劣勢地位，企業與政府保持良好關系可以提升自身的社會形象和聲譽，有助于企業品牌的構建和市場信任度的提高，以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獲取優勢。最后，相比于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在行業動態、政策變化等信息獲取方面存在劣勢。而與政府關系良好的企業在獲取重要政策制定相關信息以及其他信息等方面更具有優勢，在獲取相關信息后，可以更有針對性地調整發展戰略。綜上，民營企業有很強的動機構建良好政企關系，為自身營造良好的發展環境。

企業若想獲取資源，則需要積極響應國家政策，承擔相應的政治及社會任務來迎合政府的需求，處理好與政府的關系。ESG兼顧經濟和社會效益，是政府助推高質量發展的工具，而其實施者卻是企業，因此，ESG成為連接企業與政府的“橋梁”，為雙方建立密切關系提供了契機。一方面，企業可以通過ESG實踐迎合政府需求，協助政府達成目標，拉近政企關系。企業ESG實踐可以通過節能減排、投資綠色技術、環境治理等方式減少污染，幫助政府實現環保目標；可以通過參與捐贈、扶貧、教育、公共衛生、社區發展等社會責任項目，協助政府達成社會目標；可以通過完善公司治理機制，吸引更多的客戶、合作伙伴和投資者，促進業務拓展和收入增加，提高運營效率，提升整體經濟生產力，協助政府實現經濟目標。另一方面，企業積極進行ESG實踐，披露ESG相關信息，有利于增加企業信息透明度，獲得政府以及監管部門的信任，提升企業在政府系統中的聲譽，加強企業與政府之間的合作默契，從而與政府構建良好的溝通關系。

政企關系的改善不能僅僅依靠企業完成，還需要政府做出回應。企業會對政治或社會任務所帶來的收益和成本進行權衡，若收益大于成本，必然會選擇配合政府，反之，則會退出與政府的交換行為（李增福等，2016）[27]。因此，政府將資源分配給愿意替政府分擔壓力的企業，通過政企互惠的方式與企業進行友好互動，可以推進形成良好的政企互動關系，同時可以充分發揮其所掌握資源的最大效用，達成政治或社會目標。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明確將完善財稅政策作為推進“雙碳”工作的重要舉措。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是政府在推進“雙碳”工作、實現高質量發展目標過程中可使用的重要政策工具，也是企業希望通過良好的政企關系獲得的政策支持。政府在財稅資源配置中擁有較大的話語權，在稅收優惠審批上存在一定的彈性，有較大的決策空間來決定企業是否享受稅收優惠（吳文鋒等，2009）[35]，對于補助的發放與否、發放金額、發放形式也享有較高的決策自主權（潘越等，2009）[36]，因此，企業能否獲得財稅資源以及獲得資源的多少，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企關系。當企業通過ESG實踐迎合政府需求，協助政府達成經濟、社會、政績目標后，政府有動機給予進行ESG實踐的企業更多的財稅資源傾斜與支持，從而推動良好政企關系的建立，實現互惠共贏。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a：企業ESG表現改善了政企關系，即企業ESG表現越好，其所獲得的政府補貼越多。

假設1b：企業ESG表現改善了政企關系，即企業ESG表現越好，其所獲得的稅收優惠越多。

四、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與樣本選擇

由于國有企業與政府有著天然的聯系，在獲取資源方面有著天然的優勢，因此，本文以2012—2022年滬深兩市A股民營上市公司為初始樣本，并做了如下處理：（1）剔除金融類上市公司；（2）剔除ST、*ST類的公司；（3）剔除數據缺失的樣本。最終得到了9701個樣本數據。同時對所有的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來避免異常值的影響。本研究所用的ESG數據來源于萬得數據庫，人均GDP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其他數據均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政企關系。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是反映政企關系的兩個代理變量，原因在于：政企關系是政府通過補貼、稅收等政策與轄區內企業在博弈過程中形成的某種互動模式（聶輝華，2020）[1]。以往關于政企關系的研究主要從政治關聯這一特殊視角展開，學者研究發現與政府建立政治關聯的企業可以獲得更多的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薛爽和肖星，2011；Faccio，2006；余明桂等，2010）[26，37，38]；而盧圣華和汪暉（2020）[39]則以官員的離任作為自然實驗，研究發現政企關系的破壞會顯著減少企業所獲得的補助，并使企業實際稅率上升。可見，政企關系與政府補貼、稅收優惠等息息相關。政府補貼是政府支持企業的一種直接的表現（羅黨論和唐清泉，2009）[24]，能夠反映政府與企業間存在的關系（張敏等，2013；唐清泉和羅黨論，2007）[25，40]。綜上所述，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能夠較好地衡量企業從政府手中獲取的收益以及政府對企業的支持力度，反映政府與企業之間的關系。田貴賢和謝子遠（2023）[41]曾使用當地政府給企業的特殊優惠和資金扶持來測度政企之間的經濟關系，本文以企業所獲得的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作為政企關系的代理變量與其有異曲同工之處。并且，相比于政治關聯，使用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作為政企關系的代理變量更能體現出政企關系形成的原因以及企業與政府的互動過程。

參考張敏等（2013）[25]的研究，政府補貼（SUB）采用企業當年獲得的政府補貼金額的自然對數衡量。參考鄭春美和李佩（2015）[42]的研究，稅收優惠（RATE）采用名義稅率與實際稅率的差額衡量，該值越大，代表企業所獲稅收優惠越多。

2.解釋變量：ESG表現（ESG）。隨著ESG概念的提出以及不斷深化，國內外涌現出一系列有影響力的ESG評價體系。華證ESG評級體系結合國內市場情況，構建了26個ESG關鍵指標，利用行業加權平均法進行評級。相比于其他評級體系，華證ESG評級覆蓋范圍更廣，更新頻率更高，樣本量更大。因此，本文選取華證的ESG評級來衡量企業的ESG表現。華證ESG評級結果共分為九檔，從低到高為C、CC、CCC、B、BB、BBB、A、AA、AAA，將其依次賦值為1—9。

3.控制變量。在充分考慮影響政企關系的各種因素后，選取以下控制變量：財務杠桿（Lev）、企業規模（Size）、現金持有量（Cash）、凈資產收益率（ROE）、成長性（Growth）、存貨密集度（Invr）、資本密集度（Fix）、第一大股東持股（First）、管理費用率（MF）。為了控制企業所在地區環境規制強度與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在控制變量中還加入了環境規制（REG）和經濟發展（GDP）。變量定義見表1。

（三）模型設計

為了減弱內生性問題，將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前置一期，驗證第[t]期企業ESG表現對第[t+1]期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的影響，模型構建如下：

[SUBi，t+1=β0+β1ESGi，t+Controlsi，t+Industry+Year+εi，t] （1）

[RATEi，t+1=β0+β1ESGi，t+Controlsi，t+Industry+Year+εi，t] （2）

其中，[SUBi，t+1]為[i]企業在[t+1]年所獲得的政府補貼，[RATEi，t+1]為[i]企業在[t+1]年所獲得的稅收優惠，采用二者間接衡量政企關系，[ESGi，t]為[i]企業在[t]年的ESG表現，[Controls]為一系列的控制變量，同時控制了年度與行業，[εi，t]為隨機誤差項。

五、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為各個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從表中可以看出企業所獲政府補貼的最大值為21.72，最小值為0；稅收優惠的最大值為0.223，最小值為-0.404，這表明企業間獲得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情況存在一定的差距。ESG表現的均值為4.171，說明企業的ESG表現評級平均為B級。其他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與其他學者的研究較為一致。

（二）回歸結果分析

表3列示了企業ESG表現與政府補貼、稅收優惠之間的回歸結果，其中第（1）和（3）列為未加入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第（2）和（4）列為增加相關控制變量后的結果，從表中可以看出ESG表現與政府補貼、稅收優惠均在1%水平顯著正相關。研究結果表明企業ESG表現改善了政企關系，即企業ESG表現越好，其所獲政府補貼與稅收優惠越多，假設1a、1b得到驗證。

（三）穩健性檢驗

1.工具變量法。為了緩解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采用工具變量法進行穩健性檢驗。借鑒高杰英等（2021）[11]的做法，選擇不包含本企業的同行業同省份其他企業的ESG表現均值（IV）作為工具變量。一方面，企業ESG表現具有一定的趨同性，會受到同行業同省份其他企業ESG表現的影響；另一方面，其他企業的ESG表現不會影響本企業的政企關系。因此，該工具變量滿足相關性和外生性的約束條件。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進行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第（1）列為第一階段回歸結果，工具變量與企業ESG表現在1%水平上顯著正相關。第（2）和（3）列分別報告了ESG表現與政府補貼、稅收優惠的第二階段回歸結果，Cragg-Donald Wald F和Kleibergen-Paap rk Wald F檢驗統計量大于Stock-Yogo檢驗在10%水平上的臨界值，拒絕了弱工具變量假設，說明工具變量的選擇是合理的。并且，第二階段ESG表現與政府補貼、稅收優惠都在1%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說明結論是穩健的。

2. 被解釋變量前置兩期。為了減弱內生性問題，前文將被解釋變量前置一期緩解雙向因果問題。在此基礎上，將被解釋變量前置兩期重新進行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第（1）列為ESG表現與前置兩期政府補貼的回歸結果，第（2）列為ESG表現與前置兩期稅收優惠的回歸結果，ESG表現與政府補貼、稅收優惠顯著正相關，表明企業ESG表現可以改善政企關系，結果是穩健的。

3.變量替換。一是替換解釋變量，采用萬得ESG評分替代華證ESG評級，重新進行檢驗。二是替換被解釋變量。考慮到稅收優惠的衡量并沒有統一標準，借鑒劉慧龍和吳聯生（2014）[43]的研究，重新測度稅收優惠（RATE1），具體計算方法是RATE1=所得稅/（利潤總額-遞延所得稅費用/法定稅率），該值越小，則代表企業稅收優惠越高。參考張敏等（2013）[25]的研究，采用企業當年獲得的政府補貼金額除以總資產重新衡量政府補貼（SUB1），為避免該指標值過小，將指標乘以100。此外，政治關聯是企業與政府之間形成的一種特殊的政企關系，因此，采用政治關聯強度（PC）作為政企關系的替代變量進行進一步檢驗。參考蘇坤（2021）[44]的研究，采用企業董事長、總經理是否在黨委、政府、人大或政協機構任職來衡量企業政治關聯情況，對中央級、省級、市級、區縣級任職和無政治關聯分別賦值4—0以代表政治關聯強度。

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ESG1與政府補貼、稅收優惠分別在1%、5%水平上顯著正相關，ESG與替換后的變量政府補貼在5%水平顯著相關，與替換后的稅收優惠、政治關聯強度均在1%水平顯著相關，以上均說明企業的ESG表現越好，越有利于良好政企關系的構建，獲得政府資源的支持，仍支持本文假設。

六、機制分析

企業ESG實踐可以通過使用節能設備和環保材料、采用可再生能源等減少能源消耗和碳排放；通過保障員工權益、促進就業以及參與社區建設、教育支持、災害救助等公益活動維護社會和諧穩定；通過完善企業治理結構，推動自身可持續、高質量發展。ESG兼顧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在推動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同時也在推動著社會經濟向高質量、綠色可持續的方向發展。企業進行ESG實踐、及時披露ESG相關信息能夠獲得社會公眾的認可，并且可以打破政府與企業間的信息不對稱，使政府更加了解企業在環境保護、社會責任履行等方面所做出的貢獻，提高企業聲譽，為政企開展對話與合作、建立良好的互動關系奠定了基礎。地方政府對于企業的補助，除了配合國家發展戰略外，還有另外兩個目的：一是扭虧、保牌，維護轄區經濟形象；二是扶優、扶強，通過支持企業促進轄區經濟發展，促進企業幫助政府承擔社會責任（趙璨等，2015）[45]。因此，企業進行ESG實踐，幫助政府承擔環境治理等社會責任能夠提升在政府系統中的聲譽，改善與政府的關系，獲得政府資源支持。綜上，本文認為良好的ESG表現通過提高企業聲譽，改善了政企關系。

為了驗證這一路徑，參考管考磊和張蕊（2019）[46]的研究，采用因子分析法對12個企業聲譽評價指標進行計算得出企業聲譽得分（REP），以企業聲譽得分作為企業聲譽的代理變量，該值越大，代表企業聲譽越好。以企業聲譽作為被解釋變量，構建模型3；將機制變量分別加入模型1、模型2中構建模型4和模型5。

[REPi，t+1=β0+β1ESGi，t+Controlsi，t+Industry+Year+εi，t] （3）

[SUBi，t+1=β0+β1ESGi，t+β2REPi，t+1+Controlsi，t+Industry+Year+εi，t] （4）

[RATEi，t+1=β0+β1ESGi，t+β2REPi，t+1+Controlsi，t+Industry+Year+εi，t] （5）

通過逐步回歸法進行中介效應檢驗，結果如表7所示。第（1）列為模型（3）的回歸結果，ESG表現的系數為0.117，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ESG實踐提高了企業聲譽，第（2）和（3）列分別為模型（4）和（5）的回歸結果，ESG表現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并且本文還進行了Bootstrap檢驗，證實了企業聲譽的中介效應。

七、進一步分析

（一）基于行業性質的異質性分析

高污染企業是當前我國經濟發展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環境污染的主要源頭。在推進綠色低碳發展的大背景下，環境保護、污染治理已成為全社會的共同目標。為保護和改善環境，推進生態文明建設，2018年我國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促進了環境成本內部化，高污染企業在運營過程中需要承擔更高的環境成本，也面臨著更多的公眾關注。同時，綠色信貸、綠色債券等綠色金融政策的出臺使高污染企業在融資方面受到更為嚴格的審核監管，因此，無論從企業內部動力還是外部壓力來看，高污染企業有著更強的動力來建立良好的政企關系，以期獲得政府政策以及資源支持，降低內部成本，緩解外部約束。

我國的環境治理主要采用屬地治理模式，即由地方政府負責本地的生態環境問題（陳曉紅等，2020）[47]，環境治理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且需要多方共同努力，地方政府會更多地依賴企業，尤其是與環境保護息息相關的重污染企業。對于能夠協助政府完成環境治理考核的企業，政府通常會有所青睞，例如，在稅收優惠、財政補貼等方面給予支持（王薇，2020）[32]。因此，高污染企業通過ESG實踐響應國家綠色可持續發展政策，迎合了政府需求，有更大的可能享受到政府的財稅政策支持。綜上所述，本文認為ESG表現對政企關系的影響在高污染企業中更為顯著。

參考潘愛玲等（2019）[48]的研究，將原環境保護部公布的《關于印發＜上市公司環保核查行業分類管理名錄＞的通知》中規定的14個污染行業界定為高污染行業。將樣本分組進行回歸，并進行組間系數差異檢驗。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無論是高污染企業組還是低污染企業組，ESG表現與政府補貼的關系均顯著，但高污染企業組ESG的系數大于低污染企業組；高污染企業ESG表現與稅收優惠的關系在1%水平顯著，而低污染企業ESG表現與稅收優惠的關系并不顯著，表明高污染企業ESG實踐的政企關系改善效應更為顯著。

（二）基于地方經濟發展水平的異質性分析

地方經濟發展水平影響著企業的生存與發展，也影響著政府與企業的行為。從政府的角度來看，在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地區，政府的工作透明度更高，受到的道德和法律約束更強，其干預企業程度更低，而且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地區市場機制更加完善、法治水平更高，企業資本外逃的動機弱，政府給予企業政策與資源支持的壓力較小。從企業角度來看，在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地區，企業能夠獲得更加公平有序的競爭環境和更加公正合理的資源分配，得到更好的發展機會和條件，此時，企業更愿意進行ESG等方面的投資以實現可持續發展，而非基于改善政企關系的動機。在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地區，政府資源壟斷、尋租現象相對較多，而且由于經濟資源的有限性，企業對經濟資源的競爭也將更為激烈，此時，企業會積極構建良好的政企關系，從而獲得更多的經濟資源。從政府的角度來看，經濟發展水平較差地區的資源較為匱乏，制度環境相對較差，企業資本外逃動機較強，地方政府需要與企業進行互動，構建起良好的政企關系。綜上，本文預期，在經濟發展水平較差的地區，企業ESG表現改善政企關系的效果更為明顯。

參考修宗峰等（2024）[49]的研究，采用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衡量地方經濟發展水平，以其中位數來劃分經濟發展水平的高低，高于中位數的為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地區，否則為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地區。將樣本分組進行回歸，并進行組間系數差異檢驗。回歸結果如表9所示，無論是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還是低的地區，企業ESG表現與政府補貼均在1%水平顯著相關，但經濟發展水平低地區的企業ESG表現的系數大于經濟發展水平高地區的企業ESG表現的系數；而企業ESG表現與稅收優惠的關系僅在經濟發展水平低的地區中顯著。以上結果表明，企業ESG表現的政企關系改善效應在經濟發展水平低的地區中更為顯著。

八、研究結論與啟示

政府與企業是推進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主體，政府可利用財稅政策引導資源配置，促進企業ESG建設，推進綠色低碳和可持續發展，同時企業履行ESG責任推動政企關系建設，獲得財稅資源支持，最終實現政企互惠共贏。本文以2012—2022年中國滬深兩市A股民營上市公司為樣本，探討了企業進行ESG實踐的政企關系動機及實施效果。研究發現，企業ESG表現通過提升在政府系統中的聲譽，改善了政企關系，從而獲得了更多的財稅資源支持；ESG表現對政企關系的改善效應會受到企業行業性質以及企業所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影響，高污染行業企業以及經濟發展水平較低地區的企業，其ESG表現所帶來的政企關系改善效應更為顯著。研究結論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第一，企業應踐行正確的ESG理念，通過ESG實踐加強與政府的溝通，增強可持續發展能力。ESG實踐與高質量發展息息相關，是目前政府所倡導的工作，企業應積極響應政府號召，在助推經濟社會綠色可持續發展的同時改善政企關系，獲得政府財稅政策的支持。尤其是高污染行業企業和經濟發展水平較低地區的企業，更應該重視ESG實踐，通過ESG實踐與政府進行互動。然而，若企業以尋租為目的而進行ESG“漂綠”則會擾亂政府資源配置，同時使自身面臨較大的風險，因此，企業應踐行正確的ESG理念，積極承擔ESG責任，助推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

第二，政府應積極落實財稅政策，引導企業ESG實踐，促進可持續發展、高質量發展。政府應制定更貼合國家綠色發展、高質量發展理念的財稅政策，引導企業踐行ESG理念，在與企業的互動中構建和諧的政企關系，實現共贏，從而推動我國高質量發展以及“雙碳”目標的實現。財稅政策的實施可能引發企業的機會主義行為和尋租行為，進而擾亂市場公平競爭秩序以及政府資源配置，導致資源錯配，違背ESG初衷，因此，相關部門應對進行ESG實踐的企業加強審核，完善信息披露監督和管理體系，正確識別企業ESG實踐動機，以防范企業“漂綠”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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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es Corporate ESG Performance Improve Government-Enterprise Relations？

——Empirical Evidence Based on Private Enterprises

Qi Luguang/Wu Yuru

（School of Management，Shando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Zibo 255000，Shandong，China）

Abstract：ESG is a highly valued tool for governments to achieve the "dual-carbon" goal and promot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Will corporate ESG performance improv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overnment and enterprises，so as to obtain government resources and policy support？ Based on the resource dependence theory，whether ESG performance affects the government-enterprise relationship is explored with a sample of A-share private listed companies in Shanghai and Shenzhen from 2012 to 2022. The study found that good corporate ESG performance improves government-enterprise relations，i.e.，the better a company's ESG performance，the more government subsidies and tax incentives it receives；the mechanism test found that corporate ESG performance lays the foundation for interactive cooperation and good relations with the government by improving corporate reputation；the improvement effect of ESG performance on government-enterprise relationship is more significant among enterprises in high-pollution industries as well as enterprises in regions with lower levels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findings of the study have important implications for the government's use of fiscal and tax policies to promot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and for enterprises to promote ESG construction.

Key Words：ESG performance，government-enterprise relationship，resource dependence，fiscal and taxation policy